流氓 长篇小说 24,

斑骓只系垂杨岸
何处西南任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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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胜利之后第一次选举在上海是件大事,中国人喜欢把大事情弄成桃红柳绿,闹闹猛猛,过庙会似的,好像非如此就不能体现其重要性。先是选上海市议员,一时间里,大街小巷多出来不少不三不四的人员,拿了写有候选人名字的传单往路人手上塞。或者在闹猛地方拉开横幅,写了为某某人拉票,下面请了三流的戏班子唱戏。十六铺码头街角上站了一个穿黑衫裤的大汉,扯开喉咙用江北腔喊道:“往前走,往前走,一人一碗大肉面啊,不要钱的。”原来也是拉票。各个路口都有人鬼鬼祟祟接近路人:“阿哥,选举了没有?我出你二块大洋,你选某某某。”大世界门前放炮仗,免费进场,先施公司门口摆摊头,赠送毛巾香皂小礼品,都是拉人去投票的。西装领带和长袍马褂在路上为了抢选票大打出手,美式十轮卡车装了花枝招展的助选队女队员在四马路上呼啸而过,着实闹猛了几十天,结果总算选出了百把个上海市议员,才算尘埃落定。

说来全民议会制度在中国实在是洋不洋腔不腔,好似穿西装戴瓜皮帽,怎么看怎么不登样。从选民到议员,没有人真正懂得一个民主社会的意义和职能,也没有人对议会制度的程序和机制有透彻的了解。选举时看起来像场杂耍,选上了看起来又像场闹剧。说到底自从议会制在中国产生的第一天,就注定了是个畸形儿,民众本没有充分的奶汁养育它,政府又把它当捡来的孩子,从来不正眼瞧一眼。它自己也不争气,没干过一天正事,充其量是个橡皮图章,内部却是个藏污纳秽的大本营,结党营私,收受贿赂,滥用手中哪怕是一点点的权力。议会里也有几个正义之士,终究玩不过这些权术家,几次败下阵来,也就没了那股心劲,意志软弱些的,日久了不免同流合污,鲜有人能免。

外面的选举结束了,里面的热闹才开始,几百个议员,总要有个头,也即议长。换句话说几百个花瓶里,还要评个最大最美的花瓶出来。每个被选上的都认为非自己莫属;我这个花瓶是某个名窑出来的,我这个花瓶绘了十二朵牡丹,我这个花瓶被某人供在案上赏玩过的,都成了评选议长的资本。中国人,对权力的欲望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哪怕是假权力,哪怕是空权力,听到个‘权’字就往上拥,用九头牛都拖不住。

先生当然也盯着议长这个宝座,一个议员,还真不在他眼里,议长,也算是一市之中最高民选官员了,本来出来竞选就是打算引爆一颗重磅炸弹的,有个轰动的效果。一个普通的议员,在职辞职都没有多少动静的,报上连花边新闻占的篇幅都要多些。所以,前哨战打完了还要打攻坚战,选上的议员们哪个没几分斤两?看到一根骨头在前又红了眼,管你社会闻人帮会大佬,告诉你区区现在也是有点身价了——当选议员,不再是平头百姓一个。好,你要当议长,开出条斧来,我选你有什么好处?

外国人讲中国是一盘散沙,所有的好东西都被内里的争斗给消耗掉了。国人听了很受伤,很想反驳,弄个例子来叫外国赤佬闭嘴。但是自身又不争气, 大家说得好好的,过一下又变卦了。或者当面答应你,也同时答应别人,再给某第三者也许了愿,这叫一鱼多吃。还有种种想不到的伎俩,上不了台面,但弄得你肚肠发痒,哭不出笑不出。先生算是真正领教了政治的虞而我诈,出尔反尔,唯利是图的教训。用先生的话来说:啥个都要,就是面孔不要。

不过先生知道;要面孔的永远白相不过不要面孔的,只要你想在这场游戏里白相下去,你就得也不要面孔,放下身段和这些阿狗阿猫打交道,讲斤头,扯皮扯筋,又唱红脸又唱白脸,拳头甜头两手俱有,几个礼拜下来真是吃力煞哉,嘴上泡都起来,就是为了那顶预备戴上就要掼走的乌纱帽。

秦律师的话不时在耳边响起:值得不值得????

事到如今,也不能去想了,现在再打退堂鼓,岂不是前功尽弃?再咬咬牙齿,坚持个两个礼拜,一等选上议长,再发表一篇言辞恳切的辞职书,就万事大吉,接下来要好好地孵几天混堂,让热水把浑身的筋骨泡开,再让个敲背师傅捏捏筋,然后再富春阁里住两夜,叫几个老朋友来白相麻将沙蟹,放松放松,把这些狗皮倒灶的事情都忘记掉。

 

终于到了选举议长的时刻,上海市长及头面人物出席,里外挤满新闻记者,他们是被人通知今天是会有重大新闻的,所以来抢头版的。果然,先生不负众望,获得百分之九十九的选票。主持人宣布上海市第一届议员选出社会闻人某某某先生为上海市市议会议长,今后,全体议员将在某某某先生的带领下,精诚和政府合作,为上海市民谋福祉,现在我们请议长先生为我们训话。

一阵掌声之后,穿着长袍马褂的先生站起身来,先向众人揖了个罗圈揖,再向市长座位那方拱了拱拳,再扯扯马褂,再咳嗽一声,再掸掸身上看不见的灰尘。底下鸦雀无声,看这个新科议长帮会大佬要怎么训话。没有人知道,先生花了一个礼拜在家演练发言,像个小和尚敲木鱼似的人家说一句他跟一句,总算背诵得差不多了,昨晚为他作提示的秦律师说他已经是炉火纯青了,绝对没问题。

可是站在台上,一个礼拜演练的发言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竟然一个字也想不起来。看到台下几百双眼睛盯牢他,背脊上有汗冒出来了,好容易开口说了句:“诸位······”又堵住了,眼看就要冷场,底下嗡嗡之声腾起。

此时他有个幻觉,底下攒拥的人头好似在十六铺码头的水果批发市场,而他是刚到上海学生意的小徒弟,由师傅师兄带了去进货,爬上装着水果篓子的高台,底下也是这么拥挤,人人像被捏了脖子的鹅,伸长头颈盼望领到下一批货物;生梨,苹果,香蕉,橘子。现在底下这些人呢,盼望着领到权势,钱财,名声,以及种种人生渺小的欲望。一切都如流水,一切都转瞬万变,他是个浦东乡下小囡,怎么可能站在这个大讲坛上,给这么多西装革履,仪态穆肃的人物讲话呢?一定是在梦中。等会就会醒来,还要把煤球炉拎出去,生起来,把泡饭煮上,过会七八口人要起来吃早饭的······

一只手轻触他的臂膀,然后一杯水递到他面前的讲台上,水杯下有张折叠起来的纸,打开,是他讲演稿的稿子,他喝了口水,回过神来,照了讲演稿结结巴巴地念了起来:

“尊敬的市长先生,尊敬的政府代表,尊敬的各路将领,尊敬的诸位同事议员;余某被推举为上海市议会议长,有荣大焉,余某何德何能,受诸公如此抬举?想来余某仅是一介布衣,既生性愚钝,又少读诗书。虽不堪大任,却不敢稍忘圣人教诲祖宗家训,一直秉承人溺己溺,虽仅区区之力,但为善不敢落人之后。八年国民抗战,匹夫有责,同仇敌忾,余某何惜微力,上下呼号,南北奔走,募捐襄助,克尽一己之职,屡次得到国民政府褒扬,于心有愧,恨不得七尺身躯,于疆场杀敌,虽粉身碎骨而无怨无悔。惜余某生来羸弱,手无缚鸡之力,且身患宿疾,疾发之际,须臾离不得床榻,以致空有未竟之志。议长上承宪法,下接民意,余某自忖年老力衰,以此抱病之躯,当不得如此重大职责,耽搁政事,以致有未竟之憾,虽余某万死也不足以弥补一二。

余某在此顿首,宣布辞去议长一职,铭感诸公错爱,惜余某担不得此重任,还望诸公另择良贤,精心尽力,辅佐政府造福上海桑梓大众。

就此鞠躬。

 

念罢全场静寂,很多人听不懂他满口乡音的浦东话国语,正在诧异,忽然有议员高喊:“真的要辞职吗?从当选到辞职不满十分钟,也可视为在职最短的记录了。”这下大家都听清了,满场大哗,各种表情都有,老头子们惊得假牙都跌下来,女代表脸上的粉嗦嗦落落往下掉。很多人脸上现出‘可惜了’的表情,年轻又有野心的现出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好似这顶乌纱帽自动会落在他头上般地,新闻记者们蹿进蹿出急着要把这条重大新闻发出去,足足闹了一刻钟,主持人才想起要维持会场次序,忙乱中先生和随从从侧门走出,这场酝酿了几月之久的‘捉放曹’也算落幕。

 

那么,事情是否真如先生所设想那样,官场上现在知道先生一介布衣也有做官的能耐,只是不屑做而已。从此就不来找他麻烦,而使得先生在上海安居乐业呢?就算如此,这种太平日子能过多久呢?二年?三年?还是一辈子?

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确定事是‘没一辈子太平的’。

既生为人,管你王侯将相,金枝玉叶,或还是平头百姓,挑夫走卒,都注定麻烦一个接一个,首先,生老病死你就避不过去,再下来柴米油盐,银钱进出,子女成败,市道好坏,纠纷官司,家道衰落,牙落齿摇,百病丛生,耄耋将至,诸如此类的人生转折是人人都会碰到的。佛家讲麻烦和愁苦是与生俱来的,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拦路虎,不可能有万全之策的。佛家又说人生是条打了结的长绳,你必须一个结,一个结地解开,解到头了也是你寿终正寝之时。

话说胜利之后,老百姓盼望的太平日子并没有来到,国内形势好像更混乱了,听说政府在北方的作战不怎么顺利,连在与上海一江之隔的苏北,战事也告不妙,战争毁坏了运河堤坝,引发水灾,大面积的农田村镇地区倾成泽国,大批的难民无以为继,只得拖家携眷涌入上海,及周围的城市,放眼望去车站码头,江边桥底,都挤满了从苏北逃难来的灾民,在一波接一波的难民潮冲击下,上海市面日趋紧张,人心慌乱,市民开始囤积物资,钞票开始贬值,工厂因缺乏原料,也呈半关闭状态,一下子各种谣言在坊间流传,局面危谲,中央政府为安定民心,重振市面起见,遂着手救济苏北水灾。

救济,这两个字表明了就是烧钞票,哪里来?虽说中央政府接受了敌伪区的财政经济,进账不少,但其中大部分进了私人口袋,上交国库的少之又少。国库又从来没个够的时候,打仗是第一件烧钞票的事情,几个战场同时展开,这点钞票就如杯水车薪。中央政府嘴巴里叫‘救济’,钞票呢是万万不肯摸出来的。说穿了‘赈济苏北’只是搭好了张戏台,报纸上敲敲锣鼓,还要有人上去真正唱戏才行。

 

派到上海来的救济专员头皮搔了又搔,来此地已经一个半月了,工作还一筹莫展;叫人从口袋里往外掏钱大概是世界上最难办的事,摆到谁身上都一样,不管你身家千万的大老板,还是量入为出的小户人家,听到掏钱都肉痛,那张苦瓜脸虽然笑着,可是那个笑容比哭都难看,看了夜饭都吃不下的。但是‘救济’任务是上头的布置下来的,事关党国大计。你如果工作不力,拖了政府的后腿,以致大局糜烂,肯定会有你的好看。时值非常时期,最高执政麻烦一堆,事事烦心,以致虚火上升,常常会莫名其妙地雷霆震怒。在这个关头坏了大局,等于去拔了虎须,轻则从此失宠,宦途无望。重则有牢狱之灾,丢了性命也未可知的。但灾区一地糜烂,光几十万灾民吃饭就不是个小数目,再加上遣送回家,修葺房屋,整顿田地,分发农具种子,重拾生计,是笔天文数字,绝不是从上海工商界拔几根毛出来可以解决的。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有个高人指点了他一下;在上海,及至整个华东地区,要把不可能的事情办成的,除了先生之外不作第二人所想。你不妨去问他讨个主意。救济大员原来是读书人出身,不肯相信白相人能成就如此大事,抱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到先生府上投了名片,被迎进屋内奉茶,等了十分钟还不见主人出来,心中未免不快;虽是来求你帮忙,但本人身为中央大员,也算是放低了身段上门拜访,够给面子的了,如果一纸公文传你去衙门,管你是社会闻人还是社会闲人,不是也得乖乖地报到?心中作此想,面上就露了出来,茶杯在茶碟里也放得重些。正在此时,只听一个嘶嘶作响的声音说:“贵客莅临,蓬敝生辉,有所怠慢,万望恕罪。”转眼望去,只见一个瘦弱汉子,被两个家丁搀扶,走进客厅来。其中一位家丁走上前来,自我介绍是这儿的总管,姓万,说:“我家娘舅气喘发作,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了,听说大人前来,一定要起来会客,结果叫医生来打了针,才得爬起来见大人,怠慢怠慢,容我代先生向您赔罪。”说着鞠了一躬。

救济大员被他如此一说,倒也触动,连说:“不知先生贵体违和,真是抱歉。不如改日再来拜访吧。”只见先生举手阻止,嘶嘶说道:“贵客上门,想必有要紧之事,不妨就此领教。反正我已经起来了,针也打过了。可以陪大人说说话,应该是不妨的。”救济大员本来就是火烧屁股,听先生如此说,也就不来虚套了,直接把来意说出。先生静静听着,不发一言,只听的喉咙里喘声吁吁。万总管和仆人紧张地在一边侍候。

说完一室静默,救济大员见先生没有即刻反应,想是要筹措的救济款项数目太大,这个号称无所不能的白相人也怕了。反正来之前也没抱太大希望,最多就是白跑一次罢了。正待告辞,忽听先生嘶嘶问道:“阁下估计这个救济工作大概多少钞票可以够了?”

这下大员可费踌躇了,其实他心里也没一本账,这救济就是个漫天撒钱的活儿,多多益善。可是如果狮子一开大口,人家吓得缩了回去,那不是到手的鸟儿又飞了?说少了也不行,如果他这位中央大员像叫花子上门一家家乞讨的话,可能累死也完不成任务。他盘算再三,说了个希望中的数字,心想如果先生打个折扣,也过得去了,不虚此行。

“我毛估估,总要有个五十亿吧。”

没有动静,大员抬头看了下,先生呼噜呼噜地喘气,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究竟。大员想想五十亿确实是个吓人的数目,有点后悔自己心急了,刚想改口:“不过······”

先生好容易喘过气来,悠悠然地开口说道:“五十亿够了么?”

大员心想这个白相人什么意思?问我五十亿够了么?难道他还想多添点不成?人家说白相人的意思就是专门‘玩’人的,那么,他在玩我吗?

但是先生看来一脸诚恳,不像是开他玩笑的样子。

于是硬了头皮说:“当然有个一百亿更好,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的。我现在筹款的目标是五十亿。”

哪知先生轻描淡写地挥挥手:“那好吧,我们就以一百亿为目标好了。”

大员呆住了,半晌才道:“先生,救灾事宜不得戏言,上头盯得紧的。”

先生只微笑并不接话,万总管忍不住插话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娘舅从来都是‘闲话一句’,讲出来的话不打折扣的。是个人都晓得的。”

大员只听到‘不打折扣’四个字,后面那句骂人话倒没有听见,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吁出一口长气,转而又疑惑地问道:“先生这一百亿不会是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来的吧?”

先生一楞,转瞬大笑,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把我挂了牌卖掉大概也拿不出一百亿的。”

大员一颗放下去的心又吊起来:“那么······?”
      先生咳了一阵,用手做了个抓取东西的动作:“上海这么大的地方,这一百亿已经在那儿了,我们要做的就是怎样去把它拿过来。”

大员惊愕地问:“你说钱已经在那儿了?”

先生道:“是的,上海这么个地方,二百亿不敢拍胸脯,但一百亿是没问题的,小意思。”

大员似有所悟:“你说的是募捐?”

“对。”

“可是我跑了很多有钱人家,工商大户,所得连个零头都不够。”

先生神秘地一笑:“是有窍门在内,会者不难。”

大员又一次瞠目结舌,看先生的样子,是胸有成竹的。于是问道:“也许我可以帮你做些什么辅助工作?”

先生说:“岂敢,岂敢。你是中央大员,牌子当然是举你的,具体事宜由我来做。”

当下商定,由大员出面扛旗,由先生和他手下唱戏,那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出戏呢?说来也许你不相信,这出戏叫做‘选美’,以捐助水灾的由头,选举‘上海小姐’。

 

选美和水灾募捐拼在一起,好像是菲力牛排搭配宁波黄泥螺的菜式那样,不伦不类,南腔北调,但是对中国人有效,食色性也,孔老夫子早就点穿了其中奥妙。以水灾救济委员会名义举行的选美活动,筹款大会不但上海市长,全体市议员出席,那些工商钜子,社会名流,达官贵人,当地驻军长官都踊跃参加。一时间,上海的报纸,电台,天天讲‘选美’,预测哪几位莺莺燕燕能进入最后名单。地方上的舞厅戏馆,茶馆咖啡店,客人争论的也是谁是双眼皮,谁的鼻子比另几位高些,谁的腰比别人细些,这个什么都好,就是一双脚大了点。那个人间少有,可惜手臂上汗毛多了些。各有拥簇,一言不合,掳起袖子打相打的也有。当时名满一时的电影明星,众多戏迷的青衣,上层社会的交际花,夜夜笙歌的红舞女,都认为这顶‘上海小姐’的后冠非自己莫属,都使出浑身的力气来活动。可别小瞧这些女人,背后都有撑腰的,或是当官的‘干爹’,或是开面粉厂的‘过房爷’,或是黑道上的情夫姘头,不是有铜钿就是有势力。选美会的章程说是根据捐款的多少来决定提名,这些男人大把大把地掏钱,只怕提名没提上,回家日子没法过。善计多谋者还要买通报社记者,捧自己提名的人选,压低别人的提名。一时之间报纸上像打翻了酱油汤,淋淋漓漓,肉麻吹捧的有,造谣污蔑的有,阴阳怪气的有,毒舌咒人的有。热闹无比,早上报纸一上市就脱销,上海人像生了热病似的,市民见了面就问‘你看好啥人?’。现代精神病学之父——奥地利人荣格说:有时社会为一件根本不值得的事件沉迷,不但没有受过教育的人沉溺其中,连知识分子,大学教授,也像掉了魂似的,身不由己地卷入这种根本就是没有内涵,没有意义的事件中去。从各个角度来看,这可归为某种集体性的癔病,带有传染性的精神错乱······(荣格,精神学)

弄到后来,选美已经不是谁比谁漂亮的问题了,而是成了各个豪门别苗头的战场,逐鹿中原的结果,只剩三国鼎立,四川来的范军长支持他的姘头王小姐,某百货公司大老板支持他的干女儿谢小姐,银行董事长又支持他的‘世侄女’刘小姐,单单范军长一个人就扔进去四千万大洋,可谓兵血浇灌牡丹,叶肥枝壮花血红。结果如愿以偿,王小姐成为第一届‘上海小姐’,亚军谢小姐,季军刘小姐,女人选上一次什么‘小姐’,就像男人考中进士,人生完成一件大事,风光无比,名噪一时,终生受用。

后来香港一年一度的‘选美’,就是从上海学去的,啊啊,照虎画猫。

选美之后一结账,比原先预想的一百亿还超出很多,钱多总是好事,除了灾民得到救济,经手人也肥了腰包,大员跑东跑西,主持发奖仪式,参加庆贺宴席,加上兴奋过度,住进医院休养,先生派人慰问,送上一张大面额的银票,诸位不要乱想;此银子是先生私人账户里划出来的,无涉贿赂,只是略表合作愉快之意。

在中国,任何上三路办不成的事情,用下三路去办,没有不成的道理。

 

chuchantian 发表评论于
博主的文字实在是太犀利传神,像镜子一样照见人性的阴暗面,但又有哈哈镜的效果,荒诞不经,令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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