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狐朋狗友邀约去非洲走一走。便说, 想返祖么? 还是活得太腻, 想尝尝绑去当肉票的滋味。主谋就打包票说风险为零。鸦子划水, 远离腹地, 走马观花, 沿着海岸线绕一圈。
就叫主谋报上花名, 一听有 "Tangier", 海外有仙姝, 伫立水中央, 一幅西洋蓬莱图就在脑海中亭亭玉立浮现出来, 更有巨星名媛, 政要土豪, 间谍剑客, 文人雅士, 各色佳丽, 八方神仙, 出将入相.....于是喃喃自语, 稀里糊涂便入了伙, 跟着上了路。
Tangier 丹吉尔, 其芳名来自大力神Atlas的女儿Tingis, 北非著名的摩洛哥滨海古城, 自由港, 由于其独特的风土人情和地理位置, 又被称为 "北方新娘", "非洲之门"。
又是飞机又是船, 停停走走, 晕头涨脑, 何止才绕一圈。回想当年八国联军越洋过海, 十万八千里跑去大清国火烧圆明园, 是何等不辞幸劳。又回首丹吉尔的沧桑历史, 不由心生恻隐, 感同身受。
由于丹吉尔的重要地理位置, 它一直便是世界交通航运的黄金路口, 东进地中海, 西出大西洋, 过往船舶都要在这里停留补及, 加之距殴亚大陆仅十来公里路程, 不说一袋烟的功夫, 就说一步跨过去也不算夸张。如此便捷, 加上欧洲绿林好汉向来没有" 兔子不吃窝边草" 的行规, 万水千山跑去侵略大清国, 哪有让家门口外一只肥羊儿悠悠然在坡上吃草的道理。如此以来, 丹吉尔自然就难免被欧洲列强你争我夺, 成为其餐桌上的烤羊。
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丹吉尔从古到今都是被铁骑踩踏的演兵场。自五世纪BC初期斐尼基人建城, 列强们就在这里你驱我撵, 杀进杀出。从克尔法克人赶走斐尼基人起始, 随后是汪达尔人, 罗马人, 拜占庭人, 西哥特人, 阿拉伯人, 葡萄牙人, 西班牙人, 英国人, 法国人.....数不胜数, 你方唱罢我登场。直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 仍被英, 法, 西, 葡, 意, 比, 荷, 瑞 " 八国联军" 共治为" 国际自由城市", 随后美利坚也大脚一伸插足进来。二次大战中, 又再一次被西班牙占据.....别说让你投身一战, 只叫你记住谁被谁赶走, 谁又赶走了谁就会要了你的命。
有道是临水试冷暖, 近山听鸟音。原本只想蜻蜓点水, 了解了解当地的历史文化, 风物民情 以增游历情趣, 未料泛泛一读, 自己给自己上了生动一课。小小丹吉尔, 一部浓缩非洲史。联想到近年西方群起鼓噪中国之走入非洲, 全然忘记了自家祖上干下的好事, 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便想有机会写一篇"怎样与洋鬼子打嘴仗"的醒世文....正在胡思乱想, 就听同伙嚷嚷, 到了到了。
但见海平如席, 天蓝如镜。微风在后, 陆地在前。于是赶紧拿了"需知"来看, 准备上岸。
船上每日派发一指南, 介绍船上当日之饮食娱乐, 所经之地风物人情。一看当日注意事项, 一长串"避免, 不要, 最好, 当心....." 言辞夸张, 耸人听闻, 哪像要去游仙境, 简直就是过刀山火海。
过海关倒是一派轻松, 非但不查护照, 晃一下船卡就过去了。没能在护照上留下一枚摩洛哥海关印戳以纪"到此一游", 不免小小遗憾。
每日指南果然不全是西方媒体的反动宣传, 一出海关便被出租车司机们一对一貼身紧逼。黏上我的是个黑瘦男子, 几句英文天天读说的滚瓜烂熟。问我去老城, 古堡, 还是大力神洞? 指南上说, 不需要, 就千万别答理。黑瘦男子便开始自残, 砍价砍得只剩下手指, 直到跟了四五十步才作罢。松了一口气, 又心生内疚。如此干瘦, 莫非厌食。
数分钟便步行到了老城脚下。一时间又平地冒出一帮英俊少年。日本人? 中国人? 美国人? 五美元! 两美元!....原来是仙童指路。抬头一望, 人流如织, 傻子瞎子才会花钱雇向导, 便穿过童子阵, 拾级而上。
果然就一步踏入阿拉伯一千零一夜的场景: 但见街头招幌参差, 商铺林立, 满目琳琅。从五花十色的卧毯, 挂毯,飞毯, 到宝罐, 魔瓶, 神灯; 到缝制独特的传统鞋帽衣物, 到各色香料, 各式木雕.....
店东们或坐或立, 或吆喝或缄口, 或热眼或冷眼, 见怪不惊的打量攠肩接踵的过客们。指南又说, 如果你接受店家的邀请踏入店铺, 你莅临的结果和选择只剩一个字: 买。
东张西望, 遛完步行街, 来到市中心大索科广场, 顿时吓了一跳。只见足球场大小的广场居中一方干涸的喷泉池, 绕池一周插满猎猎迎风的(五星)红旗! 当然没有五星, 只是一时幻觉, 以为回到文化大革命。至今想来仍觉蹊跷, 万事都有来源出处, 为何是红旗而不是黄, 绿, 青, 蓝, 紫旗? 或者正蓝旗, 镶黄旗, 三色旗, 五色旗, 偏偏是红旗? 莫非当年老祖先在大迁徙时涉五洲, 过四海, 一路把红旗扛到大天朝?
广场上唯一像样的建筑是一座门户紧闭的清真寺。再往上走, 便是一处公众园地, 草木倒是有一些, 只是园中所有长椅上的木板都不翼而飞, 空有其座。到处是猫, 而且黑猫, 懒洋洋的或走或卧。狗却不见踪影。兴许当地闹耗子, 狗不如猫受欢迎。于是就有同伙也开始变得懒洋洋, 主谋就打退堂鼓, 说是不如回船上撮麻将。众同伙立马来了精神, 顺着来路, 退得比潮水还要快。
一场蓬莱梦, 醒来一场空。 眼见游历阿拉斯加的悲剧又要重演, 于是振臂一呼,号招改从Medina 老城穿肠而下, 给"穿新鞋, 走老路" 一个新的诠释。话音未落地, 众人已作鸟兽散。
剩下孤家寡人。眼前道路有两条: 历史与现在, 选择和放弃。选择可以天天有, 机会往往只一回。于是再扫量一眼咫尺之隔的商街与老街, 一头扎进老街里。
好似玩穿越, 一步两重天。又好似时间停了摆, 悄悄然陈封不变数千年。但见参差市井, 街巷蜿蜒, 泥墙陶瓦, 草木扶疏。蔬果委地而售, 往来素面朝天, 麻杉布衣。扶桑枝头乱入眼, 误入镜花缘。
走走望望, 停停看看, 来到一处幽居前。只见院门半开无人守, 荚竹桃花出墙来。顺势一望, 树下长者席地而坐, 又见一续茶妇人。如此自然安静的图画引人遐想: 马克.吐温, 王尔德一班文豪才俊当年可曾举杯相邀, 美利坚玉女玉婆伊丽莎白.泰勒又曾为谁续茶推盏.....
"日本人? 中国人? 美国人? 一少年狭路相逢, 不请而来。于是快步前行。行行复行行, 又到一巷口, 一黑面老者傍墙而坐, 似笑非笑, 似曾相识。恍然觉悟: 迷了路。原想不过: 来时上, 归时下, 哪知这看似平常的古城是座迷宫, 八卦阵, 沙哈拉; 进得去, 出不来。
有道是: 最是疑心生黯鬼, 白日活见鬼打墙。前后一望, 人迹了了。侧耳倾听, 一派寂然。仿佛喧嚣尘世已隔十万八千里! 想起一首歌: "来易来, 去难去, 数十載的人世游...."顿时之间, 心中感知歌者的几许领悟, 一丝荒凉。人生不可能永远奋勇向前, 有时候倒着走, 也是正确的方向。于是几分了然, 几分悲壮, 倒退着走, 朝有声音的去处走, 朝人多的地方走.....
重新站立在古城的入口, 人生退回到原起点。再退回到人流渐稀的咫尺商街, 再退回到海边, 退到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