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0日下午5、6点的时候,我、老婆和mother-in-law正在大雾山爬坡度很陡的Clingmans Dome大山头,呼哧带喘、汗流浃背的。不知道休息了多少次,最后终于登顶了,结果一阵风吹过来一大团云雾,原本能有360度的风景,只剩下了一半。只好无奈的一笑了之,狂照一堆照片之后,就被山雨浇了下来。钻进车里,开到我早晨草草用信用卡点数定的豪华酒店,坐落在Gatlinburg小镇的最高处。喜出望外了好久这白来的旅店(是有两个king bed的房间)和在前台check-in处赠送的可口曲奇,我们就收拾收拾,跃跃欲试的打算去小镇中心的闹市区看看。
手机终于从苟延残喘的无信号区到了饱满坚挺的信号柱状态,WhatsApp上偶尔才短息联系的弟弟,突然打来电话。看见他名字闪现的那刻,我的心就重重的一沉,不详的预感爬上心头——得了晚期肺癌的母亲在德国家里,丈夫的陪伴下与世长辞了,正是在我们艰辛的爬山的时候——害怕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本来计划好6月中旬去看生病妈妈的计划落空了。世界的颜色只剩下灰阶,没有色彩,而且以后再也不会有了的样子。
自从去年12月得知妈妈有晚期癌症的消息,到我弟弟告诉我她真的走了,我都处于一种慌张和逃避的状态中,不敢多想,怕一旦放任自流,就会坠入深渊,一瞬间回到了还是小女孩的自己,无助、害怕、脆弱、渴望被爱。
那天晚上我们并没有去Getlinburg小镇闹市区去玩,本意是小酌一下老婆从德州抢救回来的烈酒,可是在酒精慢慢上脑后,我眼里看着老婆和她娘之间的互动,脑子虽麻木的无法细数混乱的五味杂陈,但泪如雨下。最后喝的酩酊大醉,悲伤在醉酒之后以嚎啕大哭的方式倾泻而出,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还有宿醉的恶心和头晕。我只模糊的记得,通过Skype和身在德国的弟弟视频,与母亲的遗体告别,看到她憔悴却释然的脸,死亡的真实感不可抵挡的通过那小小的荧幕震撼着到我心——是一张我熟悉又陌生的脸,但会一直深深的印在我的心底。那种沉重的感觉,像是来自地心的隐形恶魔,伸出利爪、狠狠的抓着我的心往地心深处走。我告诉弟弟,Could you please kiss her for me?我看着弟弟摇晃的镜头离妈妈的身体近了、又远了,眼泪不停的流。还保留着一点理智的我,跟弟弟商量,我还是会去德国看妈妈的墓地的,他们先办了丧事也可以,入土为安。但是弟弟说,没事,妈妈的遗体会先火化,骨灰等你来的时候大家一起葬。
旅行还是要进行,我们依照计划一路北上,从Gatlinburg到Mammoth Cave,到Jim Beam、柯维特跑车博物馆,最后回到了芝加哥家中,总共历时三天。到处看看风景,有新鲜的信息进入脑中,确实分散了不少注意力。但只要有点闲暇的时间,我就会想,未来的手续要怎么处理、具体步骤要怎么执行,焦虑的波浪此起彼伏。
23日在自家的沙发床上安心的睡了一觉之后,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便抱着老婆泪流不止。后悔很多事情,后悔为何没在得知妈妈生病的消息之后,马上打飞机回国办理签证手续,后悔没能见妈妈最后一面,后悔我那少之又少和妈妈相处的时间里,还是不开心、紧张的时间占了多数。每一样后悔的元素像一味味催化剂,搅拌着我心里的这股酸楚,使之变味成悲痛和遗憾。擦干眼泪的我,洗漱完毕就跑去学校工作,并报销15-17日开会的发票。猛地想起来,在16日的时候,我还在微信上给妈妈传我去开会的职业照,但妈妈没有回复,看没看到我都不确定,因为推想那时候妈妈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估计每天都在药物的作用下神志不是很清晰。学校的老师看到我的出现都很惊讶,在众人的安慰下,泪水又一次像开了闸门的水坝。有所安慰的是,我老板一个月前也刚刚经历了母亲的过世,对我现在经历的事情十分理解,跟我在办公室聊了2个小时。我泣不成声的说,好后悔没能见上妈妈最后一面。我老板以过来人的语气说,亲人走了,无论是不是在身边,肯定是会后悔的。只是后悔的内容不一样,后悔是不是当时不应该进行什么治疗,人会少受点罪,还是后悔如果见了最后一面,有个了结也会好一点。我老板继续说,在身边,眼看着前一秒钟一个活生生的人还在,后一秒钟就没了,反而会更痛苦。那时候他母亲因为一直在医院救治心衰肾衰,各种监控和导尿、输液管道贯穿全身,人十分痛苦。相比之下,我娘在自己家中,在家人的陪伴下安静的走了,对病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关爱和温柔。他说,我娘走的是安心的。对此,我也是深信不疑的。
还有需要陪伴mother-in-law游玩的任务在身,24-28日,我们一行三人分别又去了Milwaukee的Harley-Davidson Museum,芝加哥的Willis Tower,和Indiana Dunes国家公园,其中时不时穿插一点我一走神就去想我娘的瞬间,不过机车多的走到腰酸背痛都看不过来,风景美的眼睛狂转也不胜收,山丘需要肌肉收缩才能登顶,也没留给我很多时间来思考人生。在Indiana Dunes和老婆与mother-in-law分道扬镳后,我就一路向东开,出发去加拿大多伦多办理美国签证,赴约早在5月初就预约好的5月30日去办理美国签证事宜。
29日早上从Flint Michigan一家小旅店出发,在要进入加拿大国界之前加满了美国的便宜汽油,然后一路开到妈妈在1月初听说我要去多伦多办签证就帮我牵线联系好的大学同学——曾叔叔家——投靠。自我有记忆起,和妈妈亲密的生活在同一个屋檐底下的时间,用手指头数都是可以算出来的,不会超过10个月吧。因为生活完全没有交集,她不认识我的朋友,我也不知道妈妈的朋友都是什么样子的。这次来到曾叔叔家做客,算是把这份遗憾填补了上来了,让我在心理上离妈妈更近了。曾叔叔和我娘一样,透露着77级国内大学生独特的对知识的纯粹热爱和踏实钻研,让我想起有一个我和我娘单独泡澡的晚上,赤裸相见的母女在浴盆里闲聊,妈妈拿着飘在洗澡水上的小黄鸭,认真的给我解释为何小黄鸭脖子后面要加厚一层,是因为张力作用^%&$#(可惜学了生物信息学的我,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理)。
30日要早起,睡的不踏实,半梦半醒的时候还想着,办理好了手续,就可以去看我妈了,梦见她还在为我的行程操心唠叨。被闹钟惊醒之后,就把这一段梦抛在脑后了。在付阿姨亲切的催促和曾叔叔细心的提醒下,早早出门去了多伦多downtown美国大使馆,虽然照片有点小插曲,但依旧在不到两个小时内就办好了美国签证,剩下就只是等待了。拿着文件从使馆出来的路上竟然眼眶湿湿的——就只是因为这一道工序,让我和我娘生死相隔了,梦里那个忙前忙后的妈妈已经去世了,已经再也不在了。CN tower就在使馆附近,怀揣着心事随意溜达溜达也就到了它门口。因为是周中,人很少,根本没有排队我就上了顶层。但火速上到顶层的我却是因为内急,没看风景就直奔厕所。坐在马桶上的我,似乎因为体内废物的排除而轻松了许多,情绪也失控了,丧母的缺失一下子感涌上心头,泪水一直顺着脸颊淌到妹妹周围,湿湿凉凉的。真是个哭笑不得的场面。笑过哭过之后我就默默做个称职的tourist去了,逛了水族馆,这一天也就结束了。
然后,我就进入了漫长的等待签证期,说好的一个星期,却从5月31日等到了6月7日。期间,我独自把多伦多citypass上的景点玩了个遍,还专门开车两个半小时单程,去了Niagara Falls被水的力量震撼了一把,浇了个落汤鸡。后来实在没有事情做,就跑去附近有上中国电影的电影院狂看了三个电影打发时间。碰巧的是,6月4日正好是付阿姨60岁大寿,被我赶上了,而我娘,还差三个多星期才60岁,就已经离开了人世。付阿姨大寿,自然少不了女儿女婿和两个月大的外孙女Olivia的参加。我趁着她妈倒班休息的空,跑去把Olivia抱入自己的怀中,看着她伸手想拉我的头发时,回想起自己6、7岁,第一次有意识的知道妈妈来武汉看我时,争着抢着想玩妈妈的一头秀发,觉得那是天下最美女人的象征了,而妈妈就乖乖的坐在椅子上任我给她编辫子。再次感叹,我和妈妈之间快乐的时光太少了。上面我描述的这个场景可能都不是来自我的记忆,而是来自于早年继父拍摄的录影带。
6月7日取到签证和护照之后,6月8日一早我就往芝加哥赶了,而这一天也恰恰是妈妈60岁大寿的日子。给弟弟发去短息,分担这份惋惜。
6月9日一大早我就去了芝加哥的德国大使馆,心想着有妈妈的死亡证明,能加速签证办理的速度,可铁面无私的德国人依旧说需要走正当程序,除去周一processing,还需要一到两个工作日,那就要到周三才能办理完成、拿到护照和签证,而且还必须在我买了机票的前提下,签证长短只给机票范围内的,多一天都不给。气急败坏的我中午回到家里就开始跟弟弟商量去德国的具体地点和时间,因为考虑成本,飞机票只能订到大城市,从大城市到妈妈居住的小城市还需要开车3个小时,火车2个半小时。算来算去,时间最保守估计的就是6月16日,给德国大使馆一天的富裕,万一有事情变化呢。听了这个消息的弟弟很是不开心,因为那样我到德国的时间就是周六了,周日没人主持葬礼,所以只能拖到周一,但是周一,弟弟正在攻读的医学院的繁重课程就要开始了,所以葬礼可能在我到之前就要进行了。而且他们一老一小开3个小时车去机场接送我会很疲劳,所以希望我能自己做火车去Hannover。我的脑子一下子变得好大,委屈油然而生,泪水自然涌出,马上冒出退票彻底不去德国的想法。心想,我又不是跑去继承一笔巨型遗产,需要处处小心做人,而只是为了参与妈妈生命的最后一幕;我独自开车8、9个小时跑去多伦多,折腾了大半个地球就为了这场被应允的葬礼,却在马上要到嘴边的时候被生生从眼前拿走。我老婆的反应更加强烈,说,就算他们已经把你妈下葬了,你拿着勺子挖也要挖出骨灰盒来再埋一次。
我扪心自问,到底对这个仪式有多大的需求,其实没有,或许说应该是麻木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像去年12月底,妈妈在微信上跟我说她得了晚期肺癌时,我的反应有些相似——我没有情绪上的动力去做一个别人眼中的乖女儿。我不想虚伪地打张飞机票,冒着再也不能回美国的危险,在北京把去德国和回美国的签证同时办好,上演一出我是天下最有菩萨心肠女儿的戏码,虽然或许那样最多两个月也就可以搞定一切了,可是我不想违背自己的真实感受。从小积累到我31岁的和妈妈的亲密程度,还不足以超过我大把的独立生活之后与妈妈造成的陌生。同样,我娘去世那天晚上我的第一反应也是一样,没有情绪上迫不及待的要守在妈妈遗体旁边,更不想耽误继父和弟弟告别我娘的仪式,我在不在场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我在她坟前看一看。可是,我老婆说的也对——母亲这个角色,是一个在社会潜意识里占据了人内心深处很大一部分的东西,我需要这个仪式来昭告天下,也对自己的内心有个交代,我做到了我应该做的。对妈妈死去的悲伤也是这样的,进入角色的我反应就会大一点,回归自己的生活之后也就自然不会想很多,终究妈妈并不出现在我生活的点点滴滴里的,没有体会过妈妈分分钟的唠叨,没有天天吃妈妈精心给我准备的午餐,我不知道妈妈喜欢什么颜色,也不知道妈妈的脚步声是什么样的。但是我老婆提醒我,我知道妈妈喜欢在网上写流水账似的生活报告,喜欢半夜三更装神弄鬼的录制女中音歌曲,喜欢见到我的时候习惯性的与我交换破烂儿。
在老婆激动情绪的影响下,我开始动之以情的跟弟弟说明参加妈妈葬礼对我的重要性。弟弟也听了进去,我们在我等待德国签证的这段时间里,前后聊了一两个小时,诉说一下彼此的生活状况、困难的地方等等。我渐渐明白,弟弟之所以这样没有礼貌的只顾及自己的生活,只是出于他的很直接的表达习惯。亲密感建立起来之后,我也就无所谓是否自己搭火车去Hannover了,就当作是an adventure。
6月10-11日的周末,稀里糊涂的不知道都做了什么,到了周一周二我就乖乖上班去了,周三早上去德国大使馆取护照,竟然被告知我预购了邮寄护照的业务,但其实我很清楚的跟当时接待我的工作人员说了,我就住在芝加哥,而且我急需护照,会自己来取。我拿到护照检查的时候,发现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滞留在德国的时间区间还是写错了。9日在家里订机票的时候,我一开始定了从16日到20日去德国,但是弟弟说希望我多呆一段时间,因为若周一(19日)妈妈的葬礼刚刚结束,我和弟弟同时离开继父,弟弟担心他爸爸的精神状态会不好。于是我改签了机票到22日,晚走一两天,可以和语言不通的继父共处一室,互相疗伤。我前后发了两封邮件,说明情况,很明显德国使馆的工作人员并没有看到我更改回程机票的第二封邮件,所以时间区间还是从16日到20日,那我在德国多滞留的两天就要成为非法身份了。我跟他们说明了情况之后,他们说,要不我就这样拿走护照,时间不变,或者明天再来取改好时间的护照。我自然选择了后者。这里忍不住要批判一下德国大使馆工作人员的办事能力,效率极慢不说,准确性也是问题。就拿我未预购邮寄护照的业务来说,工作人员可是睁着一双无辜又无神的眼睛,非说我当时预购了。我礼貌的理论道,我连快递的单子也没有填过,怎么可能当时预购了此项服务,幸好后来他们识趣,没有叫板,也就不了了之,但是的确很心塞。
6月15日早上终于取到了护照和时间正确的德国签证,制备礼物、收拾行李、交待工作,忙乱了一天之后就等着周五中午的飞机去德国了。
6月16日,奔丧之旅正式开始。我定的是红眼+risk connection的飞机,换机两次,每次转机时间只有一个多小时。如果一切顺利,我将于当地时间17日早上10点多到柏林,也就是美国时间的凌晨3点多。每一次换机我都战战兢兢的,一直在机场里蹭WiFi,好给弟弟和老婆update。多亏了天气作美、United和Aer Lingus航空都没有掉链子,我果真在17日早上到了柏林TXL机场。按照早先计划好的行程,我乘坐了一段公交车到柏林中央S+U交通枢纽,然后用弟弟早先给我买好的火车票,坐ICE train去Hannover火车站与弟弟、继父会和。
公交车司机并不懂英语,在我的比划下,他似乎弄明白了我的目的地是柏林中央车站。上车下车,赶火车。火车上的查票员却懂得英语,第一位跟我说我坐错了车厢,我就拉着行李穿车厢,每打开一道门,迎来的都是冷漠异样的眼神,好像在看动物园里的奇异生物;第二位查票员说我的车票名字不对,是弟弟的名字,需要重新买票我才能用。众目睽睽下,我也不好争论不休,到了新地方还是收敛一点好。给弟弟打了电话告知他快把票退了,省的交两份钱,并和他们相约在Hannover车站里的星巴克见面。
为了抵抗德国火车人民的冷漠和压抑,我使劲拉扯着箱子愤愤然的走出车站,心底的一股执拗顶着我大步流星的一直走到星巴克门口。在门口等有点傻,还是跑进去买了杯latte,也算是为调整时差加点推动剂。
只见一个连跑带颠的身影在星巴克门口闪现,是弟弟的身形,我还是记得的,高高瘦瘦的。我们深深的拥抱了一下,弟弟好高,但是笑容还是那个甜美天真的样子。真的很难想象他会是那个娇气而不考虑别人感受的人。弟弟拉着我的行李箱,领着我来到继父停在路边的车旁。我们拥抱之后,就坐上车子,开回他们在郊区新盖的房子。我和继父语言不通,所以一路上都是弟弟用英语做翻译,但是现在也回想不起来到底都聊了些什么。回到家里,我被弟弟领着参观了房子,楼下是客厅厨房和弟弟的房间,楼上有三间房,主卧、次卧和一个健身房,当然还有一个卫生间。我问弟弟,妈妈是在哪一间房去世的,弟弟回答是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房间的格局和家具的摆设都有点奇怪,不知道是因为妈妈很少操持这个屋子,还是因为当初建房子的时候偷工减料,但是原来我熟悉的那些红木家具还在,那些带有浓重中国色彩的装饰品都透露着妈妈的气息。
随后,我拿出了带给弟弟和继父的礼物,给了弟弟一副bose的耳机,给了继父一瓶Jim Beam和一条印有加拿大呆萌麋鹿的睡裤。他们一直都说不需要带什么东西,但是我总是带有救世主的想法,希望得到礼物的他们能开心一些。弟弟递给我一摞浴巾中的一个,略带抱怨的说,“妈妈就喜欢收藏毛巾”。冲个澡洗掉了一路的奔波,我就来到一楼院子里和继父作伴。继父一如既往的喝着一杯烈酒,看到我下来,就让我尝尝,我尝了一口,那酒带有小时候喝的止咳糖浆味道,我赶紧把咳嗽药这几个字打入google translate翻译给继父听,继父说,你娘也是这么说的。似乎是洗澡之后的清爽和妈妈气息的反复冲击,让我不可控制的掉下眼泪。弟弟听见我们在用低效率的方式交流,就跑来翻译,看见我泪流满面,贴心的说,”你是不是要纸巾?“。弟弟加入我们之后,能交流的内容就更多了,继父很是后悔妈妈在一年前没有接受公司给她的早退的offer,还是打算再工作2年之后,能拿到下一个更高档次的退休金,要不她就可以多享受一年在新家的田园生活。继父和我一起移步到屋内,说,你妈妈工作啊工作啊,就是为了这个新房子,结果却一点都没有享受到。情到深处,继父抱着我颤抖的哭泣着,我也是一脸眼泪。我只能尽量安慰,我妈还是很喜欢她的工作的,她是开心的。但是这样的心灵鸡汤或许对继父来说太敷衍了吧。终究,我不是离我娘最近的人。
悲伤之后,继父把剪草地机器人拿出来给我看,还打开了户外桑拿的房子,让我的好奇心得到满足,最后还穿上了我送他的睡裤,笑着跟我说,他现在的睡裤的风格和我的是一样的了,都很卡通。后来我和弟弟单独聊起了天。弟弟好奇我和妈妈的关系是怎样的,因为妈妈不在我身边,他难以想象我们能有什么亲密的关系。我跟他述说了我从小长大的经历,像什么,从小没有精神支柱、供我生活的姑姑只是管我吃饱肚子,并没有关心我的内心世界、且被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姑姑和表妹欺负,与此相比,妈妈在我的生命中的各个阶段,升学、结婚、离婚的种种重大变化都有参与和支持,已经是我一路走来很大的主心骨了,所以失去她,就是失去了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只是可惜,我因为受到爸爸那边亲戚的影响和压抑,为数不多和妈妈一起生活的时光,也开心不起来。我很是遗憾没有把我快乐的时光给妈妈一点。弟弟其实对他的父母牢骚满腹,就算是他天天在父母面前,也没有得到多少的关注。他听到我说这段话,很是惊讶,问我,我不会跟别人的父母相比嘛?因为在他和别人相比的时候,很明显的感受到了落差。我只是觉得,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有可比性的吧,而且大多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关系是co-dependent,我反而觉得我和妈妈的关系比较独立,很像朋友,其实很好。
晚饭,弟弟和我在厨房里切青菜、炒青菜,继父很热情的做起来了烧烤,端上桌子一起吃完了,就继续在院子里乘凉聊天,然后就各自休息了。
6月18日,我是听着妈妈录制的女中音歌曲醒来的,不知道我要怎么理解这件事情。是继父的心脏太强大嘛,还是我常识不对?
19日来了,我还是在妈妈录制的歌曲声中醒来的。妈妈葬礼就在今天了。葬礼安排在11点,但10点30左右我们就到了。我穿了一条黑白相间小格子的西服裤子和黑色职业短袖上衣,为了防止哭死的时候眼镜碍事,戴了隐形眼镜。弟弟和继父都穿的很随意,让我感觉是不是太兴师动众了。路上是弟弟开车,广播里放着我听不懂的德语,快速倒退的田园景色虽然宜人,但是却透着冰冷的陌生。车里很安静,我在默默地擦眼泪。继父坐在我后面,申过一只手捏捏我的左肩膀。到地方之后,一位时刻面带抱歉的温和森林保卫员上前来跟我们打招呼,我们一一跟他握手之后,就被他领着钻进了树林。沿着蜿蜒曲折的林间小道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来到了一片开阔地,只见一个树桩上摆放着两瓶骨灰,一瓶是白底上画着深色的树,一瓶是红底上画着金色的玫瑰。周围还精心的用红玫瑰和树叶垫着。在其后不远处,还有一个十字架。看来这个是经常办葬礼的地方啊。继父的母亲也在前不久去世了,正好与妈妈一起埋葬,所以才有两瓶骨灰。弟弟和继父已经开始默默流泪了,弟弟坐在我左边身后的长椅上,继父在我右边身后的长椅前站着,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泪流满面了。我们就这样在寂静的森林里,听着鸟叫,默默缅怀妈妈的生命。然后弟弟走到继父身边,依偎在一起,我也凑上去,大家直勾勾的看着那瓶骨灰。过了一阵,弟弟和继父分别一人抱了一瓶骨灰,走去埋葬地。我手里攥着六只继父早上买好的粉色玫瑰,跟在他们后面。一路沉默,我却抽泣起来。这场景太悲哀。弟弟时不时停下来安慰我。但泪水还在流,鼻涕还在抽。
埋葬场所在一片树林里,也是被精心布置过的。两个深坑的右边各放着一片树干的横截面,用来放骨灰,从坑里挖出来的土堆在坑的后面,用周围掉落的枯黄树叶掩盖着,和森林其他的地面保持一致的色调。深坑的外围摆上了一圈绿色的树叶,在黄色中间显得格外突出。妈妈绿底白字的名牌插在左边的土堆前方。我跟弟弟说,我要拿着妈妈的骨灰照一张相,伸手我就去够那瓶放在右边的红色的骨灰,弟弟赶紧提醒我,那个是他奶奶的,左边那个才是妈妈的。拿骨灰瓶、拍照。我的脸色应该也不好看吧,起码从后来的照片上看是这样的。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的,看着弟弟把骨灰送到坑底,用小铁铲铲一点土撒在上面,我也继父也都跟着做了。然后大家逐一在坟前沉思,想必是在默念最后想跟妈妈说的话,但是我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心中只想骂脏话,怎么这个时候情绪迟钝的毛病又犯了,万一我以后还有什么想跟妈说的,也不能到跟前说了。我就那么木讷的看着森里保卫员细心的把两个坟坑都填好,放上绿叶树枝为标记。
周围的风景很好,绿树成荫的一片,有鸟叫、有虫鸣,这的确符合妈妈一生的追求。我们走回了车附近,继父独自一人跑到路边的长椅上抽烟哭泣,我就傻傻的呆着,弟弟追过去安抚继父。我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道能做什么。过了一阵,继父的心情平复下来了,弟弟红着眼睛说,我们走吧,我就坐进了副驾驶仓。看着风景再次后退时,我意识到,这就是我最后一次跟妈妈的邂逅了,不禁开始抽泣,那一刻,好想大声喊,“再见了,妈!永别了!”。
此生我和妈妈的母女缘分太浅,希望来生有兴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