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米突然觉得有一百张口也说不出来,“怎么会呢?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玉儿,你放心吧,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就是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或者根本就是我的孩子。”老米不想检查是谁的孩子,这样对一个孩子太残忍,而同时老米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在欺骗自己。
这个老实的男人眼里含着泪花,不容温玉插嘴,“我这一辈子,在遇到你之前,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一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了你,我发誓要你过上好日子,我以为拼命工作,给你挣钱就可以了,婉怡曾经告诉过我,女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小女孩,女人需要物质以外其他的东西,可我竟然学不会去关心你,体贴你。”
温玉看着老米,老米接着说,“我又怕你长了本事,不要我了,所以把你管得紧,可是,我不能关你一辈子呀!”
温玉这时在灯光下看见老米的眼泪竟是这样的晶莹,温玉的全身软塌塌地,象突然受到惊吓却发现是个噩梦,“嘤嘤”地,她哭了起来,把老米吓得以为说错了话,“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温玉泣不成声地说,“你不知道,死多么可怕!我不想死去,我不想就那样死去,那样年轻死去,而且死得很难看。”
“不死,咱不死!不死!”老米感觉到后怕,温玉真要死了,他会心疼,他这一辈子,也逃脱不了那阴影。
此时的老米和老米此刻带有悔意的表白,让温玉觉得老米竟是浪漫的。
浪漫的含义和表现方式有好多种,浪漫不只是鲜花,城堡,钻戒表现出来的,凡是出于内心的表白和爱意都是浪漫的。你爱一个人的时候,ta的一举一动,ta的经意不经意的抚摸,都是让你浪漫的。
温玉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她的眼泪,渐渐被注入了一种莫名的东西,除了感动,还有温暖,彻底融化了她眼里的迷离,冷漠和失落,她再不认为老米在温水煮青蛙了,老米用温水温暖着她这块儿玉。
温玉觉得,也许从这一刻开始,她有些爱上老米了。
有时爱一个人,也许就是几分钟的事,也许她正走在爱老米的路上。
“玉儿,我要带你搬家,我们搬到暖和的地方。这地方,冬天冷死了。”老米紧紧地抱着玉儿。
“真的吗,来福?你说的都是真的?”温玉问,美国梦又摇摇晃晃着向她走来。
老米吃了一吓,温玉以前说过,老米的名字又土又古老,所以他的名字自从娶了她就叫“老米”或“唉”,大部分时间都是“唉”,现在被她这么一叫真名,倒是象还回了真身,做了一回自己。老米便把眉毛眼睛挤到了一起笑。
温玉看到,觉得老米小小的眼睛也变得可爱起来。
第二天,老米吭哧吭哧地去锻炼,说要把发膘的肚子减掉。老米是想让自己配上温玉。以前下了好多次决心,就是不爱动。经历了这一切,老米却给了自己一个崭新的开始的理由。
老米后来又带温玉去医院做体检,B超技师并不知内情,兴奋地对温玉说,“你子宫的位置前倾,怀孕几率很低,你俩太幸运了!但是你们可要小心别流产了。”
老米后来兴奋地说,“你看,幸亏我们决定留下孩子,要不然,就是试管婴儿怕你也保不住。”
温玉看着容光焕发的老米,突然觉得他年轻了许多;老米的秃顶,不过是和岁月擦肩而过的美丽。
其实,外貌外形有时候真的很次要,人好,对你好才是最重要。温玉从今天起懂得了,为什么看着不般配的夫妻却把日子过好了,原来人格的魅力是永恒的,不象外貌一样易衰老,象昙花一样,转瞬即逝。
老米看到了温玉眼里的情,觉得她更添了几分美丽,自己还要多爱她几分。
但是,把范思仁介绍给婉怡的真实原因(为了让范思仁住上大房子),温玉守口如瓶,并没有告诉老米,她要把这真相藏起来,省得老米轻看她,不信任她,觉得她品质低下。
老米怕温玉流产,所以家务活都不让她做了,他自己做;以前本来他能在家上班,他偏觉得单位效率高,现在为了照顾温玉,就在家上班了。同时他积极地在外洲找工作,越快越好,以防夜长梦多。
连温玉都忍不住为他委屈两句,“我知道,你是喜欢你的公司的。”
“我无论如何要带你离开这里,孩子多少肯定会长得象那个人的,我不想让别人议论你,将来再议论我们的孩子。”
“也许孩子就是你的。”温玉说。
“也许孩子是我的。”这句话老米在心里念得都烂了,他就抱着着百分之一的希望。百分之一的希望也是希望啊!
重新找工作,意味着要卖房子。温玉看着自己亲手布置起来的漂亮温馨的每个房间,眼一红,“我舍不得我们的房子。”
“我们会有更好的房子!而且,现在房子市场有些走下坡路了,大房子降价,小房子降不了多少,我们正好卖掉我们的小房子,换个大房子,好不好?”老米充满新希望地看着温玉,“玉儿,等孩子出生以后,我带你去练车,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温玉的眼中也充满了希望,不,简直是渴望,她欢呼道,“我现在就要练车!我做梦都想练车!”
“你还是小心些吧,别伤了肚子里的孩子。”老米提醒说。
“孩子生下来一岁以内要看很多次医生,打疫苗,我要是在孩子出生前有了驾照,多方便啊!”
“到时候我带你去。”老米一脸热诚。
“你带我去?你有时间吗?还要上班。”
老米一脸温和,“时间嘛,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有的。”温玉看着老米,这大概是认识他以来说的最文艺的一句话。可是,温玉看着一脸温和的老米,不确信生了孩子后老米让她学开车的话还凑不凑效。
过了些日子,老米跟温玉说工作的事有了着落,北卡有家软件公司要他,年薪比现在高出两万,很是值得动一动。
老米神秘地说,“我们要在海边买一套房子。”
“那要很贵吧?”温玉曾经跟过老米参加过老米老板家的爬梯,从此以后对海景房向往不已,现在听老米这样说,自然激动万分。这一切,是在监狱里的范思仁无法做到的。
老米笑得无比开心,他穿着同样的跨栏背心好多年,为的就是今天的这一刻,怎能不兴奋?
温玉想向婉怡道歉,道歉自己不应该介绍婉怡和范思仁认识,老米以为她要道歉和范思仁怀孕的事,说,“你让婉怡知道真相,你就是往婉怡的心上插了一把刀;你道歉,你的灵魂得到了解脱,可是婉怡的灵魂却不能够解脱。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真要权衡一下,把损失减少到最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米的目光深沉,面目严肃。
温玉把目光探到远方,又看了看老米,心底里做了一番权衡,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老米又跟她说了很多话,诸如你妈妈把你交给我,我要好好照顾你的话,温玉听得云里雾里一般,脑海里不断闪现着那天夜晚为她流泪的红烛。
老米突然神秘地看着温玉,温玉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正迷茫时,看见老米两眼放光地张开口,“你知道咱们家有多少钱么?”
老米从来没有让温玉知道这么深层的秘密,现在温玉有些受宠若惊地嗫嚅着,“我不知道,我怎么能知道?”又看着老米,目光还有些躲闪,“我也不敢问你啊!”
老米对着温玉的耳朵说出了一串数字,仿佛家里还有第三个不应该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在。老米还说,他在十年前就开始投资股票,赚了不少钱呢!
温玉听了吃惊地张大了嘴,转而心花怒放地笑了。老米有太多的钱了,老米给她提供的物质生活可以弥补老米的秃顶,老米的肥腰,老米粗鲁的生活习惯,老米的种种不足等等。
人这一辈子,喜欢和别人比来比去,可是总能在某个点上找到平衡,从而生存下去。
老米果然说话算话,很快就把简历纸片一样发出去,老米做计算机的,工作有的是,加上已有很多年的工作经验,转眼间心想事成,在北卡找了个工作。随即老米带着温玉前往北卡,看房子,果然如老米所料,一处海景房前些年贵,掉起价来也毫不含糊,老米当即拍板,干脆利落地收入囊中。
从找工作,计划买房到卖房,老米做得一气呵成,堪称完美。
老米和温玉走的前一天,两人一前一后去跟婉怡告别。老米走在前面,温玉垂首跟在后面,两人并没有空手来,老米抱了一堆营养品,婉怡请他们坐下。
温玉想开口说话,却只尴尬地笑着,还是老米开口说他们要搬家了。婉怡听了先是吃了一惊,“好好的,怎么想起来搬家了呢?要搬到哪里去了呢?”
老米马上说,“新的工作机会,搬到北卡去。”
“哦。”婉怡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的话明显少了,没有精力,也不愿思想;她的灵气和她的智慧,已经被吸尘器吸走了一般,空了。
温玉以为婉怡是不想和她说话,她躲开了婉怡脸上的那片青紫,低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是那样的人。”
老米看了温玉一眼,眼里有些埋怨,说好了不这样说话的。
婉怡转过头来看着温玉,脸上的那片青紫象一片光芒,正好迎着温玉的眼睛,刺得她一双眼睁不开,婉怡慢悠悠地道,“人这一辈子不长,不要做违心的事就好。”
老米连连说,“是是是,你说得对,我记住了你以前劝我的话,到了那边,我让温玉学开车,她想上学,也可以。”
婉怡只看着老米的嘴在动,并没听到老米在说什么。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前半生,忘记了和眼前这两个人的交集。
这些天,她只机械地做事。
机器人的快乐是没有人类的烦恼。
前半生成为一片空白,包括三个男人。后半生怎么开始呢?
在她恍惚之际,她在心里呼唤着自己的女儿,“真真,我的真真,妈妈的后半生,从你开始吧。转眼间你就要上大学了!妈妈多么想留住你前进的脚步,可是,你有你的生活,丰富多彩的生活,你不能停歇在妈妈的怀里,那么,你前行吧,妈妈要勇敢地活着,为你鼓掌,为你祈祷!”
她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这让老米和温玉振作了一下,老米马上意识到这是告辞的绝好机会,拉了一把温玉,“那我们走吧,让婉怡休息。”
俩人站了起来,婉怡也站了起来,把老米带来的大包小包递还给老米,“这个,你拿着,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温玉急了,“姐,这是给你的,怎么能拿回去?”
老米也急着推辞,却拗不过婉怡目光中的坚定,只好把东西接了。
两人出得门来,温玉嘀咕道,“她说人这一辈子,不要做违心的事儿就好,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老米脸色一沉,“说好了不道歉,不提那件事儿的,现在知道你那道歉有些虚伪了?”
温玉低下头不说话,只紧紧跟着老米的步子。
婉怡从侧面窗户里看着他俩走过了自己的房子,然后转过身,她今天的任务还是擦洗卫生间的水池和淋浴,这里有太多范思仁的痕迹和味道。最近她在看糖耗子房子,一旦找到合适的,她就会搬过去。真真已经考上大学,不再需要买到好学区房,只要安全离单位近就好。糖耗子的好处是草坪和室外都有专人打理,自己也就收拾收拾室内,人们在年龄大时不想打理园子院子,要搬到糖耗子里住,反正迟早都要老去,迟早要走这一步。
要卖房子,家里最好打扮一下,最廉价的就是油漆墙和换地毯,一墙一地会让家里焕然一新,婉怡也懒得找人来做,买家提出来,不过是给他们贴补一些钱或降价而已。
最近她一直在网上变卖家具,为了迅速脱手,自然是廉价处理。
买了房子,再买些新的现代的家具,她开始喜欢欧式的家具,他们很简洁。臃肿的家具让她看着累。
第二天,温玉跟着老米悄无声息地搬走了,如果婉怡不说,教会里的人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老米对温玉,以前不过是温玉虚荣的一块跳板,丑陋却坚实,现在,老米不顾一切地搬家,甚至明知道温玉和范思仁的过去,也不去跟范思仁打打杀杀,不是懦弱,恰是为了保全温玉的名声和温玉肚里的孩子。关于温玉肚里的孩子,不是因为他自己不能生育要留下来,他完全可以领养,或者干脆不要孩子,而是因为那是温玉的血肉,可是这样却换来了温玉对他的敬重,温玉托住了他的尊严, 不仅没让它掉到地上,反而用手捧着,恭恭敬敬地归还给他。
老米只知道温玉把范思仁介绍给婉怡,又和范思仁怀了孩子,如果老米知道温玉和范思仁设了阴谋把婉怡陷害进去,老米也不免打个寒噤,甚至会要求和温玉离婚。
如果温玉不开口,老米永远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温玉即使心里有愧,但为了自己在美国过上富足的生活,她是笃定把心里的这些个黑暗带到坟墓里去了。
有些人的心里多少会有些阴暗的秘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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