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祖家在潭头的碧岭村,而不是妈妈嘴里的金峰镇,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妈妈的嘴真严,几十年来有意无意隐瞒着真相,自己承担了过多的痛苦。
从另一个角度说,碧岭林是金峰忠义林的一支,最早的祖宗确实在金峰。妈妈说林家是金峰人也无可非议,金峰离碧岭村只有十几公里,很短的距离。
我问可应舅舅:“大姨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她的名字中间有个“丽”字,可母亲从不提她的全名。
舅舅说:“她叫林丽贞。”好美的名字,我会一辈子记住的。
可应舅舅和大姨一家的来往不多,只是隐约地听说大姨的大女儿(我的大姐)在福州开了好几家店,是个非常能干的生意人。大姨的大儿子做了村干部。我的大姐已经做外祖母了,她的大外孙女嫁到了碧岭村。舅舅说,我下次回国时经过碧岭村,他可以安排我和那个外甥女见个面,由她领着我和金峰镇的哥哥姐姐一家相认。
我的可应舅舅在曹朱村生活了二十多年后外出做生意,和无数聪明能干的长乐人一样,乘着改革的东风赚了第一桶金。他四十几岁回到了老家碧岭村定居,从大队部手中买回了林家的祖屋,让给二叔公的孙子住,自己在碧岭村盖了新房。舅舅在碧岭村当了二十年的村长,几年前退休。碧岭村的林氏族谱在土改期间被乡亲们偷偷藏了起来,文革时怕受牵连,一把火烧了。在舅舅的努力下,原先族谱上的很多信息被重新收集,很快就要刊印了。
虽然舅舅没有明说,我在心里是懂得的:林家的祖训有一条是知恩图报回馈乡里。舅舅谨守祖训,正在努力地为自己的家乡贡献最大的热量。
舅舅还在电话里关心地询问妈妈的病情:“她的癌症好了吗?”
“全好了”,我答:“她在加拿大做了全身体检,癌细胞不见了,医生说她痊愈了,脱帽了。”
舅舅说:“我们碧岭村的风水好啊。当年林家祖先选祖墓时,挑的风水旺女人,从林家嫁出去的女人个个好命。我们大家公认你的母亲最好命,嫁了个好丈夫,又生了两个好女儿……”
我答应舅舅:有一天我会回到碧岭村,拜祭林家的祖墓,也给当年在土改运动中救了曾外祖母的恩人烧根香,在他的墓前磕头谢恩。三十多年来,每每想起那地主斗争史上最温馨感人的一幕,我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河流奔涌而出,心中默念:“恩人啊,你在哪里?”我以为找不着他了,上天却在考验了我足够的耐心,见证了我顽强的努力后,给了我最好的答案。
我们在人生旅途中,总是会碰到好心人施以援手,有的是小小的帮助,有的是关乎性命的大恩德。
一些看似平凡的善行,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带给我们心安和感动。有的恩德是长远的,影响了我们的一生一世,甚至改变了我们的人生观。
无论处于哪个年代,知恩图报是每个受恩人的基本修养。如果因为客观因素无法回报,就将这些恩情铭记在心,或者写在纸上,世世代代相传吧。总有一天,我们也可以做个“施恩者”,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将这个世界变得更加公正美好。
几天前,好友詹主任十九岁的儿子回国度假,临行前我请他吃了一顿饭,和他畅谈我写《返乡记》前后的各种经历。他笑着说:“阿姨,你们家族的故事都是happy ending。祖上聪明,有做大生意的,有会念书的,几百年来出了72个进士(我外婆所在的刘氏家族)。时代变迁,大难不死,族人们在困境中砥砺前进,几乎家家改变了穷困的命运。改革开放以来,家族里不是千万富翁就是亿万富翁,还涌现出大把的大学生硕士生,不负书香世家的盛名。你的母亲是福建省活得最长的癌症患者,居然痊愈了,再多活几年,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了……这么美好的真实故事,世间少见,值得大书特书啊!”
所以,尽管前行的路上有那么多的艰难坎坷,我们从来不觉得世界亏欠了自己什么,时时刻刻充满感恩之心的人,只会为自己无法慷慨地回报这个世界而愧疚。
我写了邮件向刘心生先生表示感谢后,又打电话给高宇彤老先生。第一次高老先生不在,他女儿接的电话。十天后再联系他,电话响了之后又断了,再打过去一直忙音。高老先生猜到是我,迫切想知道我寻亲的结果,赶紧找了我之前留下的手机号码,亲自打电话来过问。
他听完我汇报的一切,说了一句:“祖上积德,心想事成。”
他研究长乐地方史和地方文化几十年,著作颇丰,建议我将这段感人的寻亲经历写下来发给他,他要仔细读读。
我不敢怠慢,于长周末在电脑前疯狂码字,有了这篇上万字的《金峰,不再是我的悲情小镇》,算是献给高先生和所有长乐人的一份谢礼吧。
此身愿做长情人,心系海滨邹鲁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