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移民温哥华,在一条叫山楂岭的小街买了新房。坡上两排秀丽的山楂树,坡下长着几株高大的花楸。
当然,一开始我是分不清山楂花和花楸花的。其实,我那时连樱花李花都分辨不出,常常错把冯京当马凉。花楸和山楂几乎同时开放,五枚单瓣,典型的蔷薇花科的花型,洁白如雪。山楂的花朵大些,花楸的花朵小,直径不过两厘米,密密麻麻挤成一簇簇。两者花香皆刺鼻,浓烈得甚至可以用“臭”字形容,我从树下经过,好几次被花的“臭味”熏跑了。
山楂花和花楸花不算明艳娇贵,但几十朵甚至上百朵小花堆堆积积,热热闹闹的,鲜嫩的花瓣吹弹欲破,在阳光下放射出令人心颤的白色光芒。只要几棵树,就可以开出一片美丽的春天。
仔细观察,山楂和花楸的叶子形状完全不同。山楂的叶片是宽卵形或三角状卵形,而花楸树是奇数羽状复叶,很容易区别开来。
花楸树的果实变色早,盛夏时就满树红彤彤的,一簇簇珍珠般大小的果子玲珑可爱。伸手接住它们,仿佛将热辣辣的太阳和秋天饱满的金黄捧在手心间。
花楸树在世界各地有80多个品种,而生长在俄罗斯地域的就有三十四种之多。她整年的点缀着俄罗斯的森林、乡村和城市,在莫斯科的市中心都种着花楸,“俄罗斯之树”的美名也就因此而来,她象征着人们的家乡。俄罗斯人这样形容花楸树:她陪着我们从出生到死亡,或忧伤或欣喜或歌唱……
在爱中犹疑不决的俄罗斯姑娘,对着它唱出了心中的踌躇和对爱情的向往: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的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厂已发出闪光, 列车飞快地奔驰, 车窗的灯火辉煌。 花楸树下两青年在把我盼望。 当那嘹亮的汽笛声刚刚停息, 我就沿着小路向树下走去。 轻风吹拂不停, 在茂密的花楸树下, 吹乱了青年旋工和铁匠的头发......他们谁更适合于我心中的意愿?我却没法分辨,我终日不安。他们勇敢又可爱呀,人都一个样,亲爱的花楸树呀,我请你帮个忙!啊,茂密的花楸树呀, 白花满树开放; 啊,花楸树花楸树, 你为何要悲伤?哦,最勇敢,最可爱呀,到底是哪一个?哦,花楸树花楸树呀,请你告诉我。
可惜,此首歌传唱到中国,被误译为《山楂树之恋》。山楂和花楸树都有类似的白花和红艳艳的果实,被不懂植物的译者张冠李戴,铸成一个美丽的大错。
中国的五零后一错再错,老三和静秋以开满白花的山楂树为信物,演绎了一出史上最纯洁干净的爱情……
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俄罗斯的爱情树,搬到中国竟然变成“山楂树”,人们不禁为美丽的花楸树扼腕叹息。
而花楸树却丝毫不理睬这些,它鲜红的果子经冬而不坠,比山楂的果实更耀眼更长久。它见证了俄罗斯人从呱呱坠地,到年少风华,再到垂垂暮年,陪着他们哭过笑过幸福过挣扎过。俄罗斯的墓地边也生长着很多花楸树,一片火红,为死者驱走寒凉和寂寞。
何况,现代人对感情的态度豁达多了,不再钻牛角尖想不开了。爱对了是爱情,爱错了是青春。当我们用文字描写那些过往时,美的不是爱情本身,而是一段无可取代的青春记忆。那个春天的早晨,刚刚下过一场细雨,泥土里散发出一种特有的香气:青草的芳香混合着枝头白花的刺鼻的气味(那白花叫什么?山楂花还是花楸花?在恋人的心里,有分别吗?)她在树下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热切的目光,对他一个有力的拥抱欲拒还迎。如果头顶的白花懂得她的心情,早就羞红了脸吧?而她还在好奇:为什么用烈士鲜血浇灌的山楂花不是红色的呢?
他走后,与其说她是坚强地活下来,不如说她是糊涂地活下来。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没有形成习惯,他走了还是没走,对她来说没有太大区别。命运坎坷的她开始用不知何时发展起来的loser哲学来安慰自己:不能长久生活在一起,也许是好事,两人不会磕磕碰碰,不会为小事争吵,他在我心中永远是美好的,不会担心他变心了……
而今日,两鬓微霜的她望着坡下红果满枝的花楸树,想起年轻时那些猝不及防的恋爱的感觉 :心脏狂跳,大脑空白,再加呼吸不畅……她终于明白了:今天的太阳 /今天的马 /今天的花楸树/使我健康 富足 拥有一生/从黎明到黄昏/阳光充足/胜过一切过去的诗/幸福找到我/幸福说: "瞧 这个诗人/她比我本人还要幸福"/在劈开了我的秋天/在劈开了我的骨头的秋天/我爱你, 花楸树
幸福是内心深处油然升起的一种最真实的感觉,与花楸树山楂树皆无关。
而我们还是喜欢一唱再唱: 花楸树的果实红似火/落叶的时候也是我出生的时刻/直到现在我还想咬一口/那红艳艳的花楸果……
为了传递幸福的感觉,人们用花楸的果实制果酱、果醋、果酒、果糕、果冻、果汁、蜜饯、或制成干粉,或用于制作含维生素的巧克力和粮果馅,告诉下一代:幸福的味道是甜的。
这和中国人用山楂果实做冰糖葫芦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花楸果的观赏性远远超过了山楂果,一团团燃烧的猩红或深粉,在秋风中格外娇艳,独领风骚。走至花楸树下,仿佛与一位绝尘的仙子相遇,她有最纯粹的红,最深邃的孤独。秋风凛冽,寒意骤起,跋涉千里的我,依然不愿放弃那份怦然心动的热爱,顺着她的指引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