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城市里的人一般都畏惧蛇。从城市下乡的学生，可以敢去牵着牛鼻绳，威风凛凛风驰电闪地驾牛车狂奔，也可以打鸟偷鸡半夜摘瓜果。但如果哪天不巧遇上了蛇，基本都会条件反射似地跳到一边，先看仔细，再迅速判断该躲开几步，还是抓根棒棍或者转身逃走了再说。
我下乡的那个农场，关于蛇，有个幸运的地方，那里没毒蛇。最多的一种是蛇名大概叫“火赤炼”的小水蛇，周身赤黑有花斑，不长不粗，常能见到它们在水面上昂着头，摇摇晃晃地游开，留一个水波给人看。下乡后，对蛇的畏惧最直感可能就是这个时候，并且常常为之气馁，这么细小的“火赤炼”，却让你不得不停留脚步片刻，似乎是下意识地要为它让路。
那年夏天我刚下乡不久，一个空闲的日子里，有人建议去龙沟摸蟹，这主意立刻得到大家热烈呼应，披件衬衣，三五个人马上朝田间的一个长龙沟走去。龙沟不宽，高出农田半公尺多点，笔直伸向远方。因为是夏天，沟里水并不多，但水温让人感到非常阴凉。水是从四方围着连队的界河里就近抽上来的，水质透亮清爽，水沟里间断地竖立着一些水草。沟的坡面上非常整洁，杂草大多被铲到了沟底里去。农场里那个时候，常常为应付上级检查，专干这类面子工作，好象记得这工作叫什么“田边四清”，到底是需要清哪四清，现在是绝然记不得了，但龙沟坡面干净整洁，还是有很深的印象。
跳进沟里，有人蹲下，有人直接泡进水里。短裤湿透，浸水的衬衣贴身，折实让人凉爽一会之后，好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回头望望四周，看看近边、沟底的水草。反应快的，脱口先吓唬起人来，“蛇！”话音未落，自己忍不住先哈哈大笑起来。看同伴跳着、躲着、前后观望着的神态，那作弄同伴的笑声更是不容易被止住。直到有人戏称，“人吓人当心吓死人”时，笑声才慢慢消停下来。
从农村学校下乡来的的伙伴，因为具有摸蟹钓鱼的经验，这个时候，就一本正经地充当老师，介绍起如何从蟹洞里摸蟹的方法来：“上圆、底部扁平的洞是蟹洞，圆洞里的是黄鳝”。
听到圆洞是黄鳝洞，马上有人问，“那蛇洞呢？蛇洞也是圆的吗？”
“真笨，蛇洞不圆的，难道是方的？”“老师”毫不客气地教训起“学生”来，“学生”虽然乖乖地听着教训，但仍心有不甘地问，“那，被蛇咬着了怎么办？”“水蛇没毒也不知道，真够笨的。”城市学生在这个方面确实是够笨的。
“老师”倒也认真，看到同伴还是神情紧张的模样，口气稍许转缓了一下，又说：“黄鳝洞的洞口有些黄色的水渍，蛇洞口是没有这种水渍的。”大家听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想想黄鳝洞前有黄色水渍好象也是有点道理，这算是得到了第一个比较可靠的认洞方法，便先后散开，找水洞去了。
太阳火辣辣的，泡过水的身体，不久就感受到了皮肤有些灼痛，但摸蟹带来的兴奋也正高涨着。
有人先跟着那位“老师”后面跑，这其实多少还是有些带着担心遇上蛇的心理阴影，但它却已经足于让“老师”心情欢快自豪起来。“告诉你，真正的秘密是，蛇洞外蛇爬过后，有鳞片印痕，黄鳝洞前没有。”经验在继续被传授着，“老师”突然手一指，“你看，这个就是蟹洞”。边上的人马上弯下腰来仔细看，水洞似圆似扁，高出水面，但断定不了到底是不是蟹洞。弯腰查看的人，只能迷惑地抬头看看“老师”，小心地问，“这个就是蟹洞？”
走远了几步的同伴，听到这边有蟹洞，赶紧回身靠拢过来，“老师”被大家围在了水沟当中。
“你看，蟹洞前，有蟹脚爬过的印痕”。大家一看，确实发现有一大堆杂乱的细小坑洼，凹凸不平的，里面还有些沟水，在阳光下点点闪闪。“老师”帮大家分析说，这个洞里的蟹已经爬出去了，不在洞里，因为蟹脚的抓痕是往外的。到了这个时候，“老师”真正地让人尊敬和佩服起来，大家无法应答“老师”的话，惟有仔细听讲，生怕遗漏什么。大家继续寻找蟹洞，但信心已经有了点了，感觉是踏实了许多。
有蟹的蟹洞终于被“老师”确认，大家主动地让他到洞前，都希望他先摸出一个蟹来。“五指并拢，躬点起来”，“老师”边做示范，边蹲成马步，“手进洞后，贴在洞的上边，慢慢往里伸进去，不要让蟹惊动乱跑”。只见“老师”的手臂越伸越进，几乎完全没入了洞内，大家想不到蟹洞会这么深。“老师”头贴近沟坡，吃力地说着“蟹是躲在洞的最后面，感觉到蟹的时候，要慢慢从蟹的上面压下去，然后拖着蟹出来，不然会让它逃掉的”。
“老师”突然不说话了，大家先是一阵紧张，再看他憋着气，紧闭着嘴，这才猜想他一定是已经碰到蟹了，换来了一阵高兴。“有了！”他大声叫着，一个蟹被他慢慢用力拖了出来，他的手指伸直着、手掌又横卷着出了洞口。一个小蟹明白无误地、被牢牢压在他的手下。大家看得出了神，然后有人先抢了那只蟹装到了带来的布袋里去，生怕战利品逃掉。
但是“老师”却用脚踏住洞口，叫人把那把扔在沟上小路边的铁锹拿了过来，大家不明白这又是为什么。见他用铁锹在斜坡上往里截挖那洞口，挖进一尺多点，他的手又重新伸进洞里，听他自信地说，“里面还有东西”。
原来是这样！大家感到新奇并又兴奋起来。
手臂往里伸，又退出，再挖洞，深入，又退出，还挖。几番折腾，很是辛苦。进进出出之间，知道了洞内好象还有个斜洞。手臂终于顶到了洞的底部，但摸洞的人突然像飞一样往后跳起又倒地，手指带着一个细长的影子扬向天空，等大家看清楚是一条“火赤炼”时，立刻魂飞魄散地四处逃窜。“老师”也赶紧翻身上了水沟，蛇已经落入沟水里，看它急速地沉游到不知哪里去了。
大家急忙围上前去，担心地以为他手指被蛇咬着了。原来他摸蟹时，就知道里面还有东西，但只是没和大家说，那肯定不是蟹。直到他最后用中指、食指作钳状用力夹住“火赤炼”时，才确认那不是黄鳝而是条蛇，发现上当时已无退路，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把蛇扔到半空中去。
好一阵，大家惊魂仍然未定，摸蟹的兴趣却已经大打折扣，拖拖延延，说是看天气快要下雨了，于是，就有了最好的借口，商定还是回宿舍比较好些，一场摸蟹大战就此打住。装有蟹的布袋，被人在半空中来回晃成圆圈，那只蟹在里面的肯定比谁都头晕。大家的心情早已没有来时的快乐，感觉中，水蛇的影子时不时地在眼前淡进淡出。远处风起，阳光开始慢慢地暗淡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