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仙之心葬(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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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仑山中素流传有天马栖息繁衍的传说,传说中它们来自天外,曾与龙同居,生性倔傲,志节非凡,从不与凡间俗物为伍。它们体长彪硕,骨相神骏,身形似狐,尾如流星,背上长有双脊,脊侧各长有一巨翼,在空中善于飞翔,在陆地精于驰骋,迅捷灵异如若鬼神。倘若有凡人寻猎得到一匹天马,则真龙就一定会降临人间。自昆仑山上有人类踏足聚居以来,寻找天马一直是山中猎户们的一生所愿,只是数百年来有幸见到天马的人不为少数,但真正猎得天马的人却绝无仅有。

  平日里天马追风逐日放任无忌,纵然有人能够驾驭神驹紫燕,异兽乘黄,也绝难觅得其行踪。但在每年春夏交替时分,正是天马繁育的季节,它们会成群结队降落在昆仑山上,寻找水草丰美之处繁衍后代。天马栖息落脚的地方,天上必现五色祥云。所以每年的五至七月,山中的猎户们便会悉数出动,三五成群分散开来在山中寻找天马的行踪。一旦发现天空之中有五色云气聚集,便以包围之势迅速向那个方向聚拢。将天马围在一个巨大的包围圈中,只留出一个缺口,一路上围堵追赶,以期将它们赶到了昆仑最高峰的一处云海天池之中。

  云海天池是一处四面环山深达数千仞的深谷,谷内长年云雾缭绕,谷下深渊直通深不见底的弱水,哪怕连一片羽毛掉入其中也不能浮起。站在谷顶向下看去,沉云浓雾如若凝固了的惊涛骇浪,有着摄人心魄的浩瀚与吞噬万物的威慑。一旦将天马赶入其中,只须守在天池上方布下天罗地网,不停飞舞手中长鞭搅动天池,让其中的天马不停飞翔不得一刻安歇,终会等到体力不支者企图飞出天池,寻找落脚歇息之处。此时众人齐心协力用套马锁链锁住天马的脖子四肢和双翼,将它牢牢固定在地面之上,任凭它挣扎流血,待到它的傲气随着体力的消耗一起消磨殆尽,停止挣扎反抗,那时将它松开,它便再也不会逃脱。此法上古流传,比的就是凡人与天马之间的耐力。以往也曾数次有人将天马赶到云海天池,只可惜最终都败在体力和耐力不如天马持久,让它们寻得契机突破一个缺口脱逃而出。

  折掘邦媛自三岁那年能跨坐马背始,便跟随父亲一起骑马外出寻猎天马,此后每年从不间断。只是自从两年之前她的母亲去世之后,父亲便不再外出,只剩下她一人跟随昆仑上中最有经验的猎人驰骋于天马可能落脚的各个角落。

  数日之前,他们在昆仑西北隅的一处山涧之间发现一挂五色水瀑,水瀑上方隐隐有五色水汽聚集,便溯源而上,果然在水流的源头发现了一群天马。本以天马之龙骨神翼,腾迈昆仑,不过须臾之间。只可惜它们之中不乏有受孕体重者,见到有人入侵栖息地,虽双翼扇动,四蹄生风,携带呼啸之势腾空而起,然而飞行的高度和速度却远不如平日里轻盈迅捷。猎人们很快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扬起手中的长鞭向空中飞舞,日夜不停轮番追赶。长鞭皆由长约数丈的食象毒蛇的蛇皮编制而成,鞭梢正是蛇尾响环,迎风舞动,发出慑人心魄的咯咯声响,仿若有数十条巨蛇在空中妖异狂舞。

  地上人们的呐喊呼喝声以及空中蛇尾响环发出的咯咯声犹若是一场来自地狱死神的悲歌,天马已经在空中飞驰了数日,虽有天赐之神力,却并不能够如同传说中的天外之物一样不食不休。领头天马心知只需再过数日,它们之中定有体力不支者会降落地面,只要它们的四蹄一落地,想再逃脱地上众人的围堵将是万难之事。它虽有心率众高飞突围,然而马群之中雌马过半,且皆已受孕,一旦它们无法跟上而脱离了马群,猎人们势必将它们隔离起来,转而全力追逐这群本来就体力欠佳的雌马。少了领头马的牵引,受孕雌马之中只要有一匹降落在地,其余众马也必纷纷跟随,届时整个马群将土崩瓦解。所以它只能率领众马低空飞行,将一众受孕的雌马护在马群中央。正因领头马的顾虑,才让猎人们有可乘之机,将天马群渐渐赶入了位于昆仑最高峰的云海天池之中。

 

  折掘崇的心腹家仆携带绿野宗掌门人之扣寻到云海天池时已是三日之后,折掘邦媛见到桃核玉扣不由大惊失色,又从家仆口中得知家中发生巨变,更是吓得面无血色。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触不及防,她深知接到桃核玉扣意味着什么,然而从小受父亲宠爱犹若掌上明珠,母亲去世之后又和父亲相依为命,在危难关头如何能够弃老父亲于险地而自行离开?

  她将桃核玉扣捏在掌中,不做丝毫犹豫便翻身上马,扬鞭策马便欲往绿野山庄的方向而去。老家仆适时伸手一拽拉住马缰,马匹原本张蹄欲驰,马缰被拉,后蹄站立前蹄高悬,整个马身立了起来,仰天长嘶一声,前蹄踏落回地面。这是一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名唤捷金,原是老家仆从异域一座名唤木鹿城的城池带回来的。它本是生活在偏僻沙漠戈壁地带的野马,性格倔傲速度迅捷,极难驯养。但一经驯化,一生只忠于一个主人。老家仆姓赫,来自西域,天生神力,力大无穷,十余年前随着折掘夫人陪嫁到了昆仑山折掘世家。捷金马虽然彪壮,方才四蹄大张窜出的力道奇大,被他这么伸手一拉一拽,生生地被拉住了脚步。

  折掘邦媛心中又气又急,然而老家仆的双手紧紧拽住马缰,与她怒目相视的眼神之中没有丝毫的退让之意。折掘夫人还在世时,老仆的使命便是护得她的周全,哪怕是连折掘崇也不能让她受到丝毫的委屈。折掘夫人去世之后,保护折掘邦媛的周全就变成了老仆的最高使命。折掘家中遭此突变,昆仑是再也不能呆下去了,此番说什么也要带着折掘邦媛一起回西域。在和老仆人的对峙之中,折掘邦媛渐渐冷静了下来,她自知只要老仆僵持不放手,以她之力,哪怕再加上两匹捷金马,也挣脱不了老仆的蛮力。

  她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云海天池,数十匹天马在云海之中穿梭游荡,巨翼张开肆意翱翔,无声无息之中搅起云海千层万浪,翻涌奔腾,气势磅礴仿若万马奔腾。她心中暗忖:“赫伯的坐骑虽非捷金,但也是百里挑一的绝足。捷金日夜不歇驰骋了数日,体力已近强弩之末。赫伯又善于狩猎,我是绝难从他的手下逃脱。哪怕他不加阻拦,凭借捷金之力,要赶回庄中至少也须一个日夜的脚程。如今唯有借助天马之神力方能以风行之速携我返回家中…只是数百年来无人猎得天马…或许是因为无人有将命一博的勇气…”

  她略一思忖,心中有了主意,转头对老家仆说道:“赫伯,我保证不会骑捷金回庄里,您大可放开缰绳。您从小看着我长大,应该清楚我从不撒谎。”

  她心中却在说:我只保证不会骑捷金回庄里,但没有保证不会骑别的坐骑回去,所以不算对您撒谎。

  老仆看着眼前这个机灵古怪的女孩,近些年来折掘崇鲜在外人面前露面,昆仑一带有人提及折掘世家,反倒是这个年纪轻轻的折掘邦媛的名号有盖过其父之势。众人皆赞她为人处世颇有其先祖之风,倘若她说不会骑捷金马回庄里,那就一定不会。于是老仆慢慢松开了拉拽马缰的手。

  折掘邦媛顺势一扯缰绳,调转马头,朝背向绿野庄的方向转了过去,那正是赫伯要带她去西域的方向。老仆见状,松了一口气,回头往绿野宗的方向看了一眼,轻叹一声,也翻身上了马背,与捷金马之间保持着数丈的距离,只要折掘邦媛有调转马头往回奔驰之势,他能在第一时间内策马堵截。

  折掘邦媛呆坐马背之上,一动不动,既不回头也不策马前行。家中遭此巨变,对赫伯这样一个久经世事变幻的老者来说一时半伙也无法接受,何况是一个涉世未深从未遭受过挫折的少女。此番西去,有生之年估计再也难以重返昆仑,这片她深爱着的家园。赫伯深知背井离乡卧雪眠霜浪迹天涯是何种滋味,所以他立马站在邦媛的身后,一言不发也不催促。终于折掘邦媛双腿猛地一夹马腹,大喝一声,策马向着远处的西方猛冲了出去。老仆这才将一直悬挂着的心放了下来,连忙挥鞭策马紧随其后。

  西行之路是从云海天池的南面侧切而过,捷金马的速度极为迅捷,一窜出去数丈,眼看云海天池已在侧前方不到十丈之遥。老仆此次前来寻找折掘邦媛并未惊动他人,所以一众猎户依旧围在云海天池边上奋力挥鞭驱赶天马。折掘邦媛在捷金马离天池边缘约有五六丈远时,突然调转马头正对着天池的方向疾奔而去,同时向人群大喝一声:“让开!”

  众人惊愕避让之际,捷金马已经从猎户们之中奔行而过,眨眼之间离云海天池的边缘不到一丈之遥,只须奋力再跨出一步,它就将带着折掘邦媛一起坠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传说云海天池之下直通向足以沉溺万物的弱水之渊,其中虚实无人考证。但所有人都相信,除非身上长有天马之双翼能携风飞驰,否则跌入云海,将尸骨无存。

  老仆一直密切注意捷金马的一举一动,但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堵截捷金马返回绿野庄之上,万没想到折掘邦媛会策马往云海天池之中而去。他在捷金马转头的瞬间就飞身而起向前抓去,然而速度还是慢了一拍,手指的指尖贴着折掘邦媛的衣襟擦了过去,却抓了一个空。颓然跌落到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捷金马带着折掘邦媛向云海天池之中跨了过去。瞬息间,他觉得浑身的力量全被抽了出去,连呼喊喝止的气力也没有了。

  捷金马跟随折掘邦媛多年,与小主人原本就心有灵犀,虽非神兽,但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灵物。心知此番只要向前再跨一步就将是粉身碎骨,然而主人却并无悬崖勒马之意。但凡是其他任何一人坐在马背之上,哪怕浑身上下被尖锐锋利的马刺鞭挞得鲜血淋漓,它也是绝对不会再往前挪动半步。然而如今跨坐马背之上的是一直和它心意相通的小主人,既然小主人毫无驻足之意,哪怕前方是地狱深渊它也将义无反顾一脚踏入。

  在离悬崖边缘只有咫尺之遥时,折掘邦媛用力向上一提马缰,捷金马毫不迟滞,四蹄飞腾向前纵跃跨出最后一步,前蹄已经腾空踏出了云海天池的边缘。电光火石之间,折掘邦媛飞身从马背上腾空而起,双足使出全力在马鞍上向后一蹬,原本向前疾冲的惯力再借这全力一蹬的反作用推动,她的身躯如飞箭一般弹射出去的同时也将捷金马彪硕的身躯蹬回到了云海天池边缘的岩石之上。一声马嘶长鸣和众人的惊呼声中,折掘邦媛的身影消失在了白色的惊涛骇浪之中。

  刹那间,云海天池之中风搅云腾如潮奔涌,天马张蹄奋翼,游动拥挤,顷刻之间乱成一团。天马已经被人追赶了数日,它们和围猎的人群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心知这群人意不在伤它们,虽被长鞭驱赶不停飞驰,但只要阵脚不乱,相互之间保持井然有序,跟随着领头马沿着同一个方向绕圈飞翔。翅膀扇起的飓风在云海天池之中形成了一个涡旋,使得围守在天池四周的人不敢轻易靠近,一旦有人被吸入涡旋之中,将永沉无底地狱。而领头马就在涡旋之中寻找可以破阵而出的缺口,只要旋风带动的云雾迷茫了猎人的双眼,人群之中出现一丝的惧意或者倦怠,领头马就会抓住机会,整个马队将如决堤洪水般势不可当。

  然而折掘邦媛的这纵身一跃,仿若在朝同一个方向井然有序快速旋转的旋涡流之中投进去了一块阻流的绊脚石,整个天马群如同炸了锅般沸腾了起来。原本为了保持体力,这群天马自从被猎人追赶之初的惊慌过后,就再也没有发出一声嘶鸣。此刻天池之中马嘶啸鸣之声响彻一片,翅膀扑扇卷起的风声,身体相互撞击发出的惨鸣声,混杂着天池四周人们发出的呼喊吼叫之声,在云谷四周的石壁上往返回荡,其声势仿若千军万马拼搏厮杀。

  在影影错错白影纷飞之中,一个红色的身影若隐若现,在云海之中沉浮飘荡。仿若风中的一滴血,又如云中的一颗珠。渐渐的,马群安静了下来。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一匹巨大的天马扇动着洁白的双翼从云海之中腾空而起,倏忽间如飓风掠过,土石纷飞,天地被一片片巨大的羽翼覆盖瞬间昏暗了下来。天池边上的人随风而倒,丢掉手中的长鞭纷纷以双臂护住头脸趴在地上。有胆大好奇之人微微侧抬起头,从手臂的缝隙间透过蒙蒙白雾滚滚尘土,看到一匹匹天马从刚才折掘邦媛撕开的裂口中飞了出来,腾跨的四蹄从他们头顶不过数尺的地方踏空而过,仿若狂风席卷着一片由无数的马蹄支撑起来的巨大白云,只在眨眼之间便从众人头上飞掠而过,只见其影不见其形。风云变幻也不过在瞬息之间,当众人陆陆续续从地上站了起来,却哪还能看见那群天马的影子。云海天池之中的云涛雾浪又渐渐被凝固成了一团团厚重的浓白色,仿若从未曾被搅动过。

  天马性格倨傲,又未曾被人驯化过,背上更未安上马鞍,本绝非能够轻易驾驭。折掘邦媛自小心雄胆大,加上念父安危,心中焦急,如何能有工夫去细细推想所谓的万全之策。纵身往云海天池之中一跃却也绝非胆大妄为之举,她的眼力极好,方才背对着老仆呆坐马背之时,已经在天马搅起的云流漩涡之中找准了领头马的位置,借助捷金马的奔驰之速再加上蹬踏马背的全力一跃,身体被卷吸入云流漩涡的同时手也牢牢抓在了领头天马随风飞扬的长长马鬃之上,随即使出千斤坠之力往下一沉,跨坐在天马背上的瞬间将双腿死死卡在马背上突起的双排脊骨之间,整个身体也同时趴了下去,如同吸盘一般牢牢吸附在马背之上,双脚脚掌就蹬踏在天马张开的羽翼翼根之上。

  领头之马哪能容得有人跨坐,顿时猛烈上下翻飞腾跃企图将背上之人甩下。折掘邦媛张开双手十指如钩,将长长的马鬃层层缠绕在十指之间,同时将手指深深抠进鬃毛根部的皮肉之中,任由领头马如何翻腾,始终无法将她从背上甩下。反而惹得整个马群跟随它一起上飞下窜失去了阵型。天马的体型庞大,速度又是极快,在空中飞行本就不如寻常鹰鸿鸟雀一样能够轻易转身或者改变方向,领头的马阵脚一乱,余下的马群顷刻间就撞到了一起。

  天马原本就是集天地灵气孕育而生的灵物,只片刻工夫,领头马看到混乱的马群之中已有数匹马因为翅膀相撞而折了羽翼,在嘶鸣惨呼声中跌入深不见底的云海深处,便领悟到再如此耗下去,非但不能将背上之人掀下去,反而会折了更多天马的羽翼。坠入深谷或不至于粉身碎骨,但失去了羽翼的天马,还不如四蹄踏地驰骋于尘世间的寻常马匹。想通了这点,领头的天马便放弃了抵抗。折掘邦媛自小与马为伍,天马一旦放弃了抵抗,顷刻间她便觉察了出来。古有传说,一旦天马放弃了抵抗,任由凡人骑跨在它的背上,那它就承认了这个凡人为其主人,终生听从驱使。然而此时折掘邦媛的心中丝毫没有驯服并得到一匹天马的喜悦,倘若不是念及父亲的安危,哪怕再借她十个胆,也不敢纵身跳下云海天池。一感觉到天马的温顺臣服,她便双手一揪马鬃,调整了马头的方向,从云海天池的边缘冲了出去。天马四蹄腾空双翼扇动,朝绿野宗的方向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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