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美国大学文理教育的Critical Thinking (理性思维)

简直不可想像的时空:下午三点半的Washington University in St. Louis。

前段时间,在华大遴选校长的征寻意见的会议里,文科教授似乎又把Liberal Arts(文理教育)所培养的Critical Thinking能力过度归于人文教育。这是美国常春藤或其他名牌大学存在的普遍现象,人文教授为这种观点急呼的部分原因是为了他们自己的饭碗。我在会上的观点有些不同,实质上,Liberal Arts是包括科学的,我找不到任何学科比科学对Critical Thinking的训练更严格的了。

同济一位校友想办本杂志,他将杂志取名为《Critical Science》。其实如果按Critical Thinking 的内含去分析,《Critical Science》本身的逻辑是不通的,我建议他改杂志的名字。我向他写道:“Critical thinking is closely associated with the reasoning capability which can be achieved through humanity, arts, and natural sciences. Your journal being named as Critical Science seems to have a conceptual problem with regard to the English word of “Critical” because the process of science per se is in the process of critical thinking”。当然这位校友素以挑战传统的科学观念著称,他如果想将自己的杂志办成与主流科学界叫板的园地,那么这名字可以理解。

Critical Thinking中的Critical也不能翻译成中文的“批判性”,病人是Critical condition, 或者历史处于Critical point,我们都不能翻译成“批判性”。当然中英文有时会出现没有对应的单词的窘态,这个应该属于一个。英文里面的Critical Thinking指的是:获得和面对Facts, 考问Facts, 然后以Facts为基础缜密推理(reasoning) 从而最终得出结论的过程。因为它是美国文理教育(Liberal Arts) 的核心,所以我觉得应该把Critical Thinking 翻译成“理性思维”比较恰当。

这里得到Facts(证据或事实)的途径在各类学科中可以不同。文学评论或历史需要查寻与挖掘那些存在于记录了人类经历的出版物或遗留物中;社会科学则是利用科学的手段在人类社会活动中寻找数据;自然科学是通过实验或考察自然界得到结果。原则上,只要在诚实的情况下得到的事实或证据都应该是相似的,对于各学科的探索者,我们应该尽可能地面对事实。获得事实或证据的过程涉及各位提出问题、观察和设计实验的能力,从事实推论出结论涉及到人的整合、逻辑和分析的能力,创造力则渗透在每个步骤里。虽然所获得的证据是否确凿也经常局限于当时的条件,但是根据事实或证据如何推理和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则取决于个人或集体的专业与智力水平,有时个人喜好也左右推理过程。当然这环节会出现偏见,那也是很多争议产生的原因。所以寻找Facts的态度可以上升到真或伪的道德高度,而推理和结论则是认知的水平问题,因人而异。

讲点分子生物学里弗兰克林和沃森与克里克的故事,弗兰克林的研究生Gosling拍摄到那张著名的编号51的X射线衍射图, 他们拥有最好的证据或事实,但是他们得不出正确的结论。东西到了沃森和克里克手里,他们却能将DNA以具备精确数学和化学基础的双螺旋模型表述出来,这就是水平的不同。沃森访问伦敦的国王学院时,从Wilkins那里看到那图,Gosling是从Wilkins处转到弗兰克林那继续做研究生的。更重要的原始数据,弗兰克林不经意地通过一个报告给了Perutz, Perutz经过Bragg传到沃森和克里克,他们用这些数据构建了模型。这里Bragg为结构生物学的鼻祖,Perutz率先以做血红蛋白结构闻名,他们两人均为诺贝尔奖得主。其实说沃森偷了弗兰克林的研究资料也是不对的,因为18个月前弗兰克林曾以同样的研究材料在国王学院做过学术报告,而沃森当时就是听众之一,只是他自己听报告不过细吧了。

理性思维如此重要,但是任何人都存在非理性思维的时候,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直觉或热情等非理性思维的成份。我们读科学史,这些非理性成份有时在重大发现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科学创新有时就类似于艺术的创造。人们的水准之高低取决于他们怎样将自己的直觉放入理性思维中去检验或证伪。如果不回头,那就是很可怕的偏执,做科学的人是随时准备面对事实的变化而不断修正自己的认知的。

在理性思维里面的比较核心的表现形式,是口头和笔头传播令人信服的信息与知识的能力,这是美国文理教育的核心所在。如果哪位传递的信息具有内在的逻辑矛盾或在行文时出现破粹状态,那么他的信息就不会产生作用或影响。爱因斯坦称耶鲁校友Josiah Willard Gibbs为“The greatest mind in American history”(“美国历史上最聪明的脑袋”) ,Gibbs开创了物理化学和热动力学;但是他性格内向、不出远门和文章发表在康州当地的科学杂志上,这些特点使他几乎被人遗忘。

美国人很在意数学的逻辑性和文字的逻辑性,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在几乎所有的考试中都突出这二点的原因,无论是SAT与ACT,或者GRE、MCAT、LSAT和GMAT。我们以前在国内的口头禅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大下都不怕”,实质的情况是如果你会做数学并且能写一手好文章,你能在任何的西方社会生活得好。

耶鲁校友Josiah Willard Gibbs(1839-1903)。耶鲁授予的美国第一个工程博士,除了早年去过德国外,一辈子在耶鲁当教授。他是一位安静的书呆子,从沒结婚; 并且很少做自我推销的事,社会活动也少。获得同时代电磁理论开创者麦克斯维尔高度赞扬的他,几乎不被常人知晓。

雅美之途 发表评论于
回复 'Rosaline' 的评论 : 谢谢精彩留言,不知我是否能大胆假设你的网名Rosaline可能来自Rosalind?可见你对她的热爱,所以评论起来很有热情。我是这样看那段著名科学史的故事或纠纷的,弗兰克林当然是了不起的科学家,她如果不英年早逝,获得诺贝尔奖是无疑的。在我看来她有两次机会:一次是在1962年与沃森和克里克分享,这样Wilkins得不了当年的诺贝尔医学奖,因为诺贝尔奖有三人原则;或者她和自己的冤家Wilkins分享那年的化学奖,暂缓那年授予的俩位诺贝尔奖化学奖得主;也可能让弗兰克林在当年与两位做结构的分享化学奖,诺贝尔奖也有将同一奖项授予不同领域的例子。总之,诺贝尔委员会在1962年有机会承认弗兰克林的贡献。另一次是让弗兰克林与她的博后Aaron Klug分享1982年的化学奖,当年化学奖只授予了一个人,可惜弗兰克林在1958年就去世了,她活到1982年才61岁,所以弗兰克林如果够长寿,她的功劳肯定是不会被抹杀的。

我同意你说的,弗兰克林作为犹太女性科学家在英国反犹社会氛围中的生存是不容易的,但是她事业的发展也不能说不顺利,尤其在当时保守的英伦环境里。然而,我不能苟同沃森和克里克偷了她的资料的说法,这我己经在文中有所触及:那图是公共研究演讲里的内容,沃森如果不是在会议室里左顾右盼看女生,他早应该知道那核心的资料;Perutz作为审核国王学院的研究进展的专家将弗兰克林的资料给了沃森和克里克,这总不能算后者的错吧?怪罪沃森和克里克没有给弗兰克林功劳也是站不着脚的,沃森和克里克做模型的过程中对国王学院的人保密,但是做成后请Wilkins和弗兰克林参观,所以他们在发表之前是友好的合作关系。他们一起商量决定沃森和克里克写模型的文章,弗兰克林和Wilkins分别独立写结构资料的文章,同时送Nature背靠背地发表,他们投稿前应该是互相读了对方的手稿的。

那期的Nature同时发表了三篇独立的文章:沃森与克里克的模型,弗兰克兰和学生的,以及Wilkins和合作者的,他们三个组都没有分享作者权,所以是各自独立的工作。按照现在的标准,弗兰克林或许出现在沃森和克里克的论文中,但是她的贡献是远没有他们两人重要的。沃森和克里克属于理论推论的论文并沒有用到任何实质的实验资料图表和数据,唯一的图是克里克的太太手绘的,并且他们在文后感谢了弗兰克林和Wilkins 的未发表的实验结果。其实,整个过程弗兰克林并沒有抱怨过有什么不公正的地方,她和克里克的太太后来成为很好的朋友,也没有她在世时与沃森和克里克明显冲突的记载。我们知道弗兰克兰并不是省油的灯,她是喜欢争执、抱怨和容易发怒的人。整个事端的挑起者是沃森本人,同行对沃森名为《双螺旋》的书十分反感,加上世界范围内女权运动的兴起,沃森确实不应该在书中对弗兰克林那样近乎辱污性的描写。沃森就是一个美国中西部牛仔的性格,闯出很多祸,但是他在双螺旋的贡献是巨大的。

弗兰克林在伦敦的国王学院拥有辉煌的27个月,但是她与Wilkins关系弄得很不愉快,她后来去伦敦大学的Birkbeck学院再次做得优秀。弗兰克林在37岁的英年早逝,可能与她长期接受放射线有关。弗兰克林本人或她的家属(她终身未婚)是很明白的,她的墓碑上写着她对烟草病毒的研究而不是对DNA结构的贡献。弗兰克林和她的博士生做出了那经典的实验观察,他们无法像沃森和克里克去解释那图,更不可能像两位深邃的科学家那样在Nature文章中预测DNA可能涉及到遗传物质的传递:“It has not escaped our notice that the specific pairing we have postulated immediately suggests a possible copying mechanism for the genetic material.”
czhz 发表评论于
回复 'Rosaline' 的评论 : 那个x-ray衍射图对于破解DNA结构当然至关重要。但是这个衍射图本身应当是体现了一种实验技能,而不是critical thinking。同理,光电效应的实验是别人做的,爱因斯坦只是给出了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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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别是爱因斯坦用了别人published结果,而那一对用了人家没published的结果,即使不算偷,也算挪用。
czhz 发表评论于
Bragg为结构生物学的鼻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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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agg父子是晶体结构的创立者,包含的范畴要广泛得多,而且至少我从未听说Bragg父子研究过生物大分子结构,何来“Bragg为结构生物学的鼻祖”一说。
czhz 发表评论于
Critical Thinking中的Critical也不能翻译成中文的“批判性”,病人是Critical condition, 或者历史处于Critical point,我们都不能翻译成“批判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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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听说过一词多义?按你的逻辑,三月必须叫做“行进月”,5月要叫“可以月”。你这关于critical的奇谈怪论,以前至少提过一次了,而且被多人批驳过了,怎么就不起作用。
solo1 发表评论于
critical thinking的能力是天生的。所谓培养这种能力是忽悠,只能是识别这种能力。同样,美国的学校的critical reading,critical writing也是忽悠。学校可以培训知识和技能,天赋是不可能培训的。

那个x-ray衍射图对于破解DNA结构当然至关重要。但是这个衍射图本身应当是体现了一种实验技能,而不是critical thinking。同理,光电效应的实验是别人做的,爱因斯坦只是给出了解析。
Rosaline 发表评论于
Critical thinking 首先体现在中学教育。小孩读高中时,Advanced 数学、物理课程,是仅有主要教科书和自选辅导书,指定的team 小组。任课老师不授课,只是坐在教室内,需要时回答学生的问题。学生自己推理公式,并且提出几种方法去推理、解题。与老师主讲公式来源,学生听懂了,反复练习记忆是完全不同的教育方式。

DNA 螺旋的诺奖应该是Rosalind Franklin的。1962年,Watson , Crick and Wilkins 领奖时,仅仅Wilkins 提到Rosalind 的名字。1982年,Aaron Klug 领化学诺奖时,动情的说,如果不是Rosalind 过早离世,她是更有资格,更早站在这里的。这是一个典型的女科学家在一个男人的世界里挣扎着,被take advantage 的历史故事,更况Rosalind 是犹太人。正因为如此,Watson 在科学界并不是那么受人尊敬,同行直接指出他的科学不道德。除了发表要研究黑人基因,当天被冷泉港解除了一切职务,以他现在的高龄,又去深圳圈了很多地,号称建什么冷泉港科技园。
许多年过去了,Rosalind 的同事和学生们为她辩护。2000年三月,在King’s College London 修了一幢新的Franklin-Wilkins Building. Crick and Waston 都去了,承认了她的贡献。我喜欢传记的结尾:Rosalind knew her worth.
大号蚂蚁 发表评论于
想得太多,干得太少。
不言有罪 发表评论于
说美国人都没有Critical Thinking,有点夸大。三竹也没有这样说。但任何人一旦偶像崇拜,或极端信仰,就已经自我设限,不可能事事时时去质疑了。看看美国人粉这个粉那个。说大多数美国人不会critical thinking,并非言过其实。
不言有罪 发表评论于
“质疑性思维”可能更准确。理性思维也好,批判性思维也好,思辨也好,都必须以质疑来开头。对任何说和教,问一个“是这样吗?”,并求证,才有可能走向批判,才能思辨,才称得上理性思维。而中国的传统文化和教育里,最缺的就是质疑和求证的习惯。
方川 发表评论于
Rational Thinking: 理性思维, Critical Thinking: 批判性思维
笑薇. 发表评论于
思辨思维的翻译更贴切。同意作者的科学训练同是培养critical thinking ,他是一种思维方式,有一定的程序,是通过分析历史事件发展这样的思维还是通过工程思考,只是使用的媒介不同。理工科的学习有着严谨的思维训练。西方国家中的criticalthinking 强的人比较多与语言有关系。语言影响思维方式,英语有利于发展analytical thinking,而汉字则对relational thinking 有助。思维方式的发展源于 先天和后天环境的综合作用。这方面的研究很多,人们不断研究的一个老课题。critical thinking 的培养至关重要,按照程序去做不难。特别是在智力发展初期。
莲盆籽 发表评论于
Critical thinking有兼听则明的意思。在接受任何一个观点或结论之前,从相反的方向找证据来质嶷,试看能否推翻。同意阿留先生,思辨更确切。
Rosaline 发表评论于
Critical thinking 译为批判性思维并不妥。记得小女高中时修过critical writing的课,整天写的就是论述文。所以“思辨”更为贴切。
solo1 发表评论于
译为批判性思维也可,取的是批判的本意。但批判在大陆的应用有了别的意思。
solo1 发表评论于
critical thinking或许可译为评判性思维,或者判断性思维,就是一种正确判断事物的能力。我也认为这是一种天生的能力。同意润涛阎的看法,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美国这类人才很多,虽然整体比例是很少的。

举个例子,凝聚态物理的一大派是马迪斯。我老板说,那里博士资格考试分笔试和口试两轮,口试主要考查你是不是知道你笔试错了的部分。知错是很重要的。其弟子包括华人朱经武。他们的研究通常是超越理论的。

读书的时候,你能判别正确错误吗?举个例子,扩散是材料专业的必修课。我读研究生的时候,有个教授用一本教材的一个题目做考试题。这个题目他已经用了不知多少届了。这本书也是美国该课程的标准教材。直到我和我的师弟在考试时给出正确答案,书上的是错的。这个本身是小事,但反映一个问题。

雅美之途 发表评论于
回复 'nightrider' 的评论 : One schoolmate mentioned your point exactly in our conversations:)
nightrider 发表评论于
@雅美之途:

Your alumnus may mean to name his journal Science Critique.
nightrider 发表评论于
Can not agree more with 润涛阎! 三竹齋 apparently lacks the ability for critical thinking. I don't know which part of the earth he is taking up residency, North Korea?
润涛阎 发表评论于
三竹斋在胡说八道。美国人里有无数critical thinking的人,只是你接触不到,因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三竹齋 发表评论于
美國人哪來的critical thinking? 在宗教和廉價愛國主義雙重桎梏下, 一個個早就是木訥的機器人, 只好用吵鬧聲和大嗓門來掩蓋他們的淺薄。
Rosaline 发表评论于
我更同意阿留和雅美先生的译法。“批判和关键”在这里并不达意。
Rosalind Franklin 与 James Watson , Francis Crick 在DNA 螺旋的纠纷中,我读的是Brenda Maddox 写的传记“The Dark Lady of DNA”, 我是倾于Rosalind 这边的。很不幸,她也是由于暴露于放射线下做研究过多,被癌症夺走了生命。
诚信 发表评论于
美国这边从小学就开始倡导的 “critical thinking” 指的就是“批判性思维”,意思是不要盲从,有自己的独立思考。

你下比之前没有查一下字典吗? 这是M-W的definition:

1. consisting of or involving criticism, exercising or involving careful judgment or judicious evaluation : critical thinking

2. of, relating to, or being a turning point or specially important juncture

也就是说, critical 有两个意思: 1. 批判性,审查性的; 2. 关键性的。 国内的中英文字典也是这两个意思。

阿留 发表评论于
“Critical Thinking”,翻译成“理性思维”恐怕不大妥当,少了质疑求索的意思在里面。俺宁可翻成“思辨”,有思考有辩证,也有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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