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载即公元751年春正月初八(壬辰),唐玄宗李隆基到太清宫献祭。正月初九(癸巳),他又到太庙祭祀;并于次日到南郊合祀天地,大赦天下,还免除全国百姓今年的地税,赐给老人谷粟布帛,让民众大酺三日。。同时,朝廷为太庙设置内官,定期洒扫各座陵庙。
正月十三(丁酉,《旧唐书》作十天后的丁未),唐玄宗任命李林甫遥领安北副大都护和朔方节度使,任命户部侍郎李暐掌管留后事务。
正月十五(己亥),朝廷将传国宝改名为承天大宝。次日,杨贵妃家的五家人出去元宵夜游,和广平公主的随从们在过西市门时发生争执。杨氏家奴挥鞭碰到公主的衣裳,公主因此摔下马来。驸马程昌裔急忙下马扶她起来,却也挨了几鞭子。公主向唐玄宗哭诉,唐玄宗为此让人杖杀了那个杨氏家奴。次日,唐玄宗又怕得罪杨贵妃,居然罢免了程昌裔的官职,不让他上朝谒见。
唐玄宗命令有司部门为安禄山在亲仁坊修建府邸,敕令还要求府邸要极尽壮丽,不限财力。府邸建成后,朝廷还为他添置了账幄和各种器皿,赐给的东西充斥了整个房子;还有两张贴白檀木的大床,全都长一丈,宽六尺;一台银平脱胎屏风,帐面一丈八尺见方;厨房和马厩里的东西也都镀了金银;此外还有金饭罂和银淘盆各二个,每个都能盛五斗食物;织银丝筐和笊篱漏勺各一个;其他东西也都类似。即使皇宫禁中的御用物品,也未必能赶上这里的奢华。唐玄宗每次派宦官为安禄山的府邸建筑监工,或安放御赐物品时,总是警戒他们说:“这胡人的眼高,千万不要让他笑我小气。”
安禄山搬进新房子后,设置酒席,请求唐玄宗下降墨敕请宰相们来赴宴。那天,唐玄宗正准备在皇宫阁楼下面击球。听到安禄山的请求,他连忙取消了这游戏,命令宰相们去赴宴,还每天让杨家人和安禄山一道挑选风景优胜的地方去游宴,并让梨园戏子和教坊乐师为他们助兴。唐玄宗每次吃到什么美味佳肴,或者在后苑猎获到什么鲜活飞禽,总要派使者骑马去赐给安禄山。前往他的新第送东西的宦官络绎不绝。
正月二十(甲辰),安禄山生日,唐玄宗和杨贵妃赐给他丰盛的衣服、宝器、酒馔。三天后,唐玄宗召安禄山来到禁中。杨贵妃用锦绣做成一个大襁褓,把安禄山包裹在里头,让宫女用彩色轿子抬着好玩。唐玄宗听到后宫的喧闹和玩笑声,问人们怎么回事。身边侍从们说贵妃正在给刚出身三天的禄儿洗澡。唐玄宗亲自前往观看,觉得好笑死了,便赐给杨贵妃洗儿的金银钱,再次厚赐安禄山,然后尽欢而散。此后安禄山得以随意出入宫掖,要么和杨贵妃对面饮宴,要么通宵不出宫门。外间颇有丑闻流传,但唐玄宗也不怀疑。
正月二十四(戊申),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入朝,敬献他所擒获的突骑施可汗、吐蕃酋长、石国王、朅师王。唐玄宗加授高仙芝为开府仪同三司,很快又任命他兼任河西节度使,取代安思顺。安思顺暗示胡人酋长们割耳划面,请求留下自己。唐玄宗只好再次下制将安思顺留在河西。
正月二十六(庚戌),关中刮大风,陕郡的运船失火,烧了二百多艘米船,死了近五百人。正月二十九(癸丑),唐玄宗分别派遣嗣吴王李祇等十三人去祭祀五岳四渎和四海四镇。
安禄山要求兼任河东节度使。二月初二(丙辰,《旧唐书》作次日丁巳),唐玄宗改任河东节度使韩休珉为左羽林将军,然后任命安禄山为河东节度使,兼任云中太守。
户部郎中吉温见到安禄山得宠,又转去投靠他,还和他结为兄弟,并劝安禄山说:“李右丞相虽然因风向和三兄亲热,但必定不肯让三兄为相。我虽然承蒙驱使,终究不能超次得到提拔。三兄如果能向皇上推荐我,我马上就会上奏,说三兄堪担大任,然后共同排挤李林甫出局。那时三兄为相绝对没有问题。”安禄山听了很受用,于是多次在唐玄宗面前称赞吉温的才干。唐玄宗也忘了以前说过吉温不是好人的话。安禄山兼领河东节度使后,趁机上奏要求吉温当节度副使,负责留后,并让大理司直张通儒任留后判官,将河东的军事全盘委托给他。
当时,杨国忠任御史中丞,正承蒙恩宠,专权用事。安禄山每次上下宫殿台阶,杨国忠总要巴结地上去搀扶。安禄山和王鉷都是御史大夫,王鉷的权柄仅次于李林甫。安禄山见到李林甫时,颇为倨傲失礼。李林甫假装有他事召见王大夫。王鉷到了时,对李林甫小步趋拜,表现得非常恭谨。安禄山这才觉得自己有点失礼,马上变得更为谦恭。李林甫和安禄山交谈时,每次都能揣知他的心思,还总能先说了出来,让安禄山惊叹佩服。此后,安禄山虽然对其他公卿全都傲慢,甚至侮辱,却只怕李林甫一人。每次见到他,即使盛冬,安禄山也常满身出汗。李林甫于是请他坐到中书厅堂,用好言安抚,还亲自解下披袍盖在他身上。安禄山也欣然感激,于是跟他言无不尽,还称李林甫为十郎。回到范阳后,他留在长安的亲信刘骆谷每次从长安过来,安禄山必定要问他:“十郎说了些什么吗?”听到李林甫讲他好话他就高兴。刘骆谷有时会说:“他让我转告安大夫,必须好好检点!”他就会反手靠在坐席上哀叹:“噫嘻,这下我死定了!”
安禄山兼领了平卢、范阳、河东三镇后,奖赏和刑罚都由自己决定,日益骄横专恣。因为以前自己不肯对太子下拜,又见到唐玄宗年岁已高,内心感到害怕。同时他见到长安武备松驰堕懈,便有轻视中国的野心。孔目官严庄和掌书记高尚趁机为他解释图谶,劝他起兵作乱。
安禄山豢养了同罗、奚族、契丹的降兵八千多人,称作“曳落河”。曳落河在胡语里是壮士的意思。他还有一百多家僮,全都骁勇善战,一可当百。他又畜养了战马数万匹,积累了很多兵仗,还分别派遣胡商到各道去做买卖,每年都赚了珍货数百万。安禄山还私下制作绯紫官袍和鱼袋、花了数以百万的金钱。他把高尚、严庄、张通儒,以及将军孙孝哲当作腹心,将史思明、安守忠、李归仁、蔡希德、牛廷玠、向润容、李庭望、崔乾祐、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承嗣、田乾真、阿史那承庆当作爪牙。高尚是雍权人,本名高不危,颇有文辞学问,当时在河朔一带混日子,十分贫困,很不得志。他常叹道:“高不危应当举大事而死,岂能吃着草根苟求活命!”安禄山聘用他在幕府,出入卧内。高尚负责书笺奏章,严庄负责簿册书记。张通儒是张万岁的儿子;孙孝哲是契丹出身。田承嗣世代都是卢龙小校,安禄山任命他为前锋兵马使。他治军严整。有一次下大雪,安禄山去巡视各个军营;到了田承嗣的军营时,那里寂静若无一人。他进入军营检阅士卒时,居然没有一人不在。安禄山因此很器重他。
夏四月二十九(壬午),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出讨南诏的蛮人,结果在泸南大败。当时鲜于仲通带兵八万(《旧唐书》作六万),分两道从戎、巂二州出发,到了曲州和靖州。南诏王阁罗凤派使者前来谢罪,请求归还所俘虏和抢掠的人财,然后在云南筑城后再离去,还说:“如今吐蕃大兵压境,你们如果不答应我,我将归命吐蕃,那时云南就并非大唐所有了。”但鲜于仲通不肯,还囚禁了他的使者。鲜于仲通进军到西洱河时,与阁罗凤的大军作战,结果唐军大败,士卒阵亡了六万人,淹死在泸水的人不可胜数。鲜于仲通仅逃得自己的性命,大将王天运战死。阁罗凤接着攻陷了云南都护府。杨国忠掩盖了他的败绩,仍然向朝廷叙述他的战功。
阁罗凤收敛了战场的尸体,筑成一座京观,然后往北臣服于吐蕃。蛮语叫弟弟为“钟”,吐蕃人于是封阁罗凤为“赞普钟”,号称东帝,给他一道金印。阁罗凤在国门前竖碑刻文,说自己是不得已才背叛大唐,还说:“我世代事奉大唐,受到朝廷的封赏。后世如果容许重归大唐,应当指着这石碑以示唐朝使者,知道我的背叛并非本意。”
唐玄宗下制,大量招募两京以及河南和河北的士兵,准备大举出击南诏。人们听说云南很多瘴疠,不用开战死去的士卒就会有什之八九,因此都不肯应募。杨国忠派御史分道去抓捕壮丁,连着枷锁送到征兵的场所。根据旧制,得过功勋的百姓可以免役,但那时调兵数量太多,杨国忠奏请先征有高勋的百姓。于是被征兵的人无不愁苦抱怨,父母妻子送行时,到处都是振野的哭声。
五月初五(丁亥),朝廷将各个禁卫部队的绯红色幡旗改为赤黄色,以符合土运。
高仙芝俘虏石国王时,石国王子逃到胡人部落,将高仙芝诱骗屠杀胡人的暴行详细告诉各个部落。各部落胡人无不愤怒,暗中招引大食国前来,要共同攻打四镇。高仙芝得知后,带领三万蕃人和汉人部众出击大食,深入敌境七百馀里。七月,到了恒罗斯城,他们与大食国军队遭遇。相持了五日,高仙芝属下的葛罗禄部众反叛,与大食国反过来夹攻唐军。结果高仙芝大败,士卒死亡殆尽,所剩才数千人。右威卫将军李嗣业劝高仙芝在夜里遁逃。但道路险阻狭隘,他属下的拔汗那部众又在前头,人畜堵塞了道路。李嗣业骑马上前,奋起大棍子左右猛打,打死了不少挤在路上的士兵和马匹,高仙芝这才得以通过。
当时将士相失,别将汧阳人段秀实听到李嗣业的声音,骂他道:“逃避敌军,首先奔跑,是没有勇气;保全自己,抛弃部众,是不仁不义。幸运逃了过去,你难道就不惭愧吗!”李嗣业跑去拉着他的手道歉,然后留下抗拒追兵,收集散卒,两人都得免一死。回到安西后,李嗣也将这事告诉高仙芝,高仙芝因此任命段秀实兼都知兵马使,成为自己的判官。
秋八月初五(乙卯),广陵郡刮大风,海啸般的潮水倾覆了数千艘船只。次日丙辰,京城武库失火,烧了兵器三十七万件(《旧唐书》作四十七万件)。
安禄山率领三道兵马六万人出讨契丹,以两千奚族骑兵为前锋乡导。过了平卢一千多里,他们来到土护真河,遇到大雨。安禄山带兵昼夜兼行三百馀里,到了契丹的牙帐,契丹人大为惊骇。当时久雨,弓驽的筋胶全都松弛了。大将何思德劝安禄山说:“我们的兵马虽多,但老远过来已经十分疲弊,实在无法再作战。不如按甲息兵,以大兵威逼他们。不出三日,敌虏必定会来投降。”安禄山勃然大怒、要杀了他。何思德只好请求出任前驱,效死战场。何思德长得很像安禄山,契丹人因此争着攻打他,把他杀了,还以为他们已经得到安禄山了,于是勇气倍增。奚族骑兵又反叛,和契丹合并夹击唐军,结果唐兵死伤殆尽。契丹人射中了安禄山的马鞍,折断了他束发的冠簪。安禄山狼狈地连靴子也丢掉了,独自和麾下二十随骑逃走。幸好天黑了,追骑缓解,安禄山才得以进入师州,然后将惨败归罪于左贤王哥解和河东兵马使鱼承仙,把他俩杀了。
平卢兵马使史思明害怕安禄山也把他当作替罪羊,急忙逃进山谷近二十天,然后收集散卒,得到七百人。平卢守将史定方率领精兵二千来救安禄山,契丹人这才退去,安禄山得免于难。到了平卢,他的麾下全都逃散了,安禄山不知怎么办才好。史思明出城迎见安禄山,安禄山喜出望外,起身拉着他的手说:“我有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史思明退下后跟人说:“假使前些天早点出来,已经和哥解一道被他杀了。”契丹人接着包围师州,安禄山派史思明把他们打退了。
这年秋季,接连下了几十天的雨,很多房屋墙壁都被雨水损坏,西京尤其严重。
冬十月初三(壬子,《旧唐书》作前一天辛亥),唐玄宗临幸华清宫。
十一月十六(乙未),唐玄宗临幸杨国忠的宅第。杨国忠指使鲜于仲通上表请求自己遥领剑南节度使。十一月二十七(丙午),唐玄宗任命兵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杨国忠兼领剑南节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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