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海拾贝(9) 串联古城闹“文革

一介教书匠,酷爱自家乡;寓居多伦多,桑梓永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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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串连古城闹“文革”

 

    1966年的下半年,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骤然爆发,铺天盖地而来。

 

    当一夜之间被卷入反修防修的滚滚洪流之中时,人人对这场闻所未闻的群众运动都茫然失措,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根据毛泽东在自己心目中无与伦比的威望而听其号令:毛主席8次接见红卫兵,天安门广场成了红色海洋时,我们就雷厉风行,人人手持红语录,个个佩戴红袖章,也竖起了名目繁多的造反派山头,誓死保卫毛主席;当毛泽东的《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披露时,我们都紧追不舍,把各色各样的大字报贴得满院满墙,尽管其内容与反修防修相去甚远;当毛主席号召学生停课闹革命,深挖各级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时,我们都一哄而起,义无反顾地离开教室,冲向社会,进行无休止的辩论和批斗;当毛泽东提倡全国各地的大中学生到北京参观文化大革命,实行革命大串连时,我们却避开北上的人流,一瞻古丝绸之路源头的风采。

 

    1966年深秋,我们一行十数人毅然踏上了革命大串联的征途,向原先只在地理课本中知道的古城西安进发。

 

    平常,我们一帮农村的孩子连汽车都没坐过,初乘风驰电掣的火车,心情格外激动。沿途之中,莽莽苍苍的灵宝苹果林,巍峨突兀的华山雄姿,辽阔富饶的800里秦川,都激起青年学生们对祖国的无比热爱,更酝酿着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但是,一路上发生的另两件事,却没能让我们狂热的激情继续升温:一是郑州与西安两铁路局不协调,使沿陇海线西进的列车到了潼关就掉头东回,害得我们只好到潼关大剧院借宿一宿,又徒步10数里到孟源换乘别车才得以继续西进。另一件事更让人气恼,火车到了西安站以后,同学们都排队等待分发食品,由于我穿戴寒酸,与混进车站年龄相仿的叫化子没什么两样,执勤便把我当成他们的同伙恶狠狠地拽了出来。当我把红卫兵进行革命大串联的有关证件摆在他们面前时,一场声色俱厉的审问才尴尬地中止。我并且因祸得福,免除了排长队之苦,优先领到了甜丝丝地糖精大饼。

 

    西安交通大学是国家的重点高校之一,其优雅的教学环境和突出的教研成果让无数莘莘学子有口皆碑。我们曾经在这神圣的知识殿堂中与原西北局党委第一书记刘澜涛“短兵相接、刺刀见红”。

 

    刘澜涛,中国共产党的高级干部,全面负责西北局党的工作。在那“踢开党委闹革命,揪出党内各级各类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时代,理所当然的成为整个西北地区的首要冲击对象。当他乘坐黑色小轿车(是“红旗”或“上海”我当时就分不清楚)到达会场时,台下的步行族、公交族、单车族的不平衡心理立即有了宣泄对象,“打倒”、“揪出”、“誓死捍卫”之类的口号声此起彼伏。

 

    批判台正中摆一张方桌,一把木椅,是发言者的位置。批判会自始至终,木椅都属摆设,因为发言者不是义愤填膺,就是声泪俱下,根本没有落座的机会。刘澜涛坐在批判台右侧的木椅上,与他面对的批判台左侧呈45度角竖着一块2米见方的水墨漫画,表达的内容颇具特色:一个又黑又瘦的老头蜷着身子向污泥浊水中钻,一只粗壮的大手揪着老头的耳朵向岸上拉,因相持不下,耳朵被拉得变了形,明显失去了比例。  

 

    刚开始,一位交大的男学生上台控诉,说因为什么什么原因自己受到了迫害,不得已上访北京,如何如何颠沛流离。他质问刘澜涛,是不是你的指使?刘澜涛声色不动,只简短回答说不是或不知道。与此相反的是台下群情激愤,口号震天,什么“不老实”、“顽固不化”、“不肯改悔”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时间长了,神经对会场弥漫的火药味麻痹了,我就开始对批判台上的漫画产生了兴趣,将注意力沉浸在欣赏和联想之中,对台上的口诛笔伐充耳不闻。所以,究竟刘澜涛当政时放纵了多少人走资本主义道路,他自己又陷进资本主义泥潭有多深,我当时没注意到,至今也没弄清楚。

 

    国家当时对大串联红卫兵的吃住行均不收费,所以,我们一行十数人在西五路市体育场住了7天时间,游览了长安整齐的街道,参观了唐城坚固的城墙,感悟了城市文明与农村生活的深刻差别后才揖手相别。多少年以后我才知道,西安是座历史名城。在这里,女娲抟土造人,炼五色石以补天;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讨褒姒一笑而倾国;始皇帝叱咤风云,统六国中央集权;楚汉争霸,鸿门留名;华清池贵妃洗凝脂,唐盛世陡转安史乱;兵谏总裁丢丑,国共合作抗日。上下数百万年的历史文化可谓深远博大,但我却没有在这里感悟出文化革命的真谛,实在是虚此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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