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到外婆家那一年还没上小学。第一年的冬天到了,很冷。也许是老式房子的缘故,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冬天的寒冷,刺骨的冷。在房间里,不论躲到哪里,躲不过冷。其实以前住过的地方,气候应该比这略冷一些。我第一次见到取暖用的脚炉,里面烧的不是碳,忘了是烧什么材料了,好像是木屑。燃烧时没有火苗,有浅浅的暗红色的光,燃烧速度很慢,长时间产热。脚可以搁在上面取暖。面对寒冷和新见识到的脚炉,我画了一张想象中的取暖装置。一个箱子背在身后,里面像脚炉一样可以缓慢燃烧,燃烧的热气通过一根管子通到衣服领子里面。画完后给我表哥看。我姐姐看到了我们两个在看这张图,不知怎么认定是我在丑化她,和我吵了起来,向外公外婆告状。我在家里是弱势群体,只好把图给撕了。
那时豆制品是计划供应,要凭购粮本购买,即便如此,还要凌晨4-5点钟去排队购买,迟了就买不到了。大约两年级时,我自告奋勇要帮家里买豆腐。本来这是表哥的任务。他带着我实习了一次,我觉得可以胜任,就开始承担买豆腐的任务。买了几次都很顺利,外公外婆很高兴。不料有一次我摸黑起早去买豆腐干,到了豆制品商店,发现放在口袋里的购粮本不见了。我急了,知道购粮本的重要性,赶紧回去沿路寻找,找了两个来回没找到。天色渐明,街上人多了起来,我只好回去告诉外婆,购粮本丢了。外婆大怒,揪住我,让我跟她一起去寻找。一边寻找一边数落我,我大声哭了起来。哭声引来了一个同学的家长,问是什么回事,外婆告诉她我把购粮本给丢了,弄得我更加灰头土脸,觉得让同学知道了丢面子。找了一圈还是没有。结果刚回到家就有人找上门来问,这是不是你家的购粮本。事情总算解决了。此后一年左右,我不再承担买豆制品的任务。
我的曾外祖父(外公的父亲)是清末秀才,在他的督促下,外公的文言文功底很好,经常有人来找外公代写家信。一天,一个邻居来找外公,要他帮助拟写电报文稿。她有三个女儿。其中一个女儿原定某月某日去东北抚顺,探访另一个女儿,但突然有事情要拖延几天再走,可是已经去信约定了车次和日期,需要马上发电报通知改变行程。当时的电报,三分钱一个字。外公拟定的电文是: “XX不要接”(记不清前面两个字了)。那时我已经上三年级,趴在桌子边上,看我外公给邻居帮忙。听完外公给邻居解释了电文后,我插了一句嘴,说:可以省一个字,,用“勿”来代替“不要”。谁知外公听了板起面孔,对我说: 小孩子,懂什么! 我听了,一边嘟哝着“就是可以省个字”,一边讪讪离开。这件小事,对我以后理解人性很有帮助。
外公外婆家经常有亲戚走动。64年夏天(也可能65年),家里来了一对父子,是我们家的亲戚。那个父亲高兴地对外公说,他的儿子考上了西北工业大学,是保密的军工学院,很快就要离开了。并说,这一年全县只有三个人考上大学。那个考上大学的年轻人面目清秀,是我第一个留下记忆的大学生。65年初,春节之后不久,有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农民来外婆家串亲戚。他很健谈,满脸喜色,身上的衣着也很好。对外婆说,今年收成很好,并自豪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存款单给外婆看,说,你看,这是200块钱的存款,分红剩下的。还记得他说他如何如何能吃,说他走访另一个亲戚家,也在当地农村。那个亲戚对他说,这里有一大碗油炒饭和鸡蛋,还有一大碗汤团,你若不够,还有几块年糕,肯定够你吃了。结果他把那些东西全吃完了,拍拍肚子,对那个亲戚说,还有饭么,再来一碗。他对外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自豪和满足的神情溢于言表。他是我在文革结束之前,唯一见过的骄傲自豪、充满阳光的普通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