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在读书的时候，偶然认识了一位美国同学，犹太人，名字叫E。E对中国人很友好，和我认识后就很热络，不久就一起选课做项目。那门课我们都拿了A。E 很高兴，因为他很少拿A的。后来E跟我说他爸是公司的CEO，正在招人，问我有没有兴趣，并保证可以能拿到面试机会。盛情难却，我就答应试试。
面试的时候见到了E的父亲，当时60 出头，人高马大，身高1.90米。声如洪钟，神采奕奕，一副霸道总裁的派头。也许是因为E的缘故，老头对我很热情。面试很顺利，再加上我的背景和那家公司很般配，老头给了我这份工作。
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渐渐知道了老头的一些事情。老头是经济学博士，80年代初，和几个朋友通过贷款融资，把他们自己的公司买了下来。经营了几年又转手卖掉，赚了一大笔钱。据说老头80 年代中期已经有几百万身家了。
我们这家公司也很有故事。80年代中期，公司经营不善，被一个德州的亿万富翁通过敌意收购取得拥有权。据说是空手套白狼，就花了些律师费。当时公司通过猎头找到了正在找工作的老头。
我们是家年销售额十几亿的化学公司，所在行业基本被五家美国公司垄断。因为生产工艺已经很成熟了，彼此之间只能依靠低价来竞争。行业老大是杜邦，日子自然好过。我们公司因为老头领导有方，每年都有10% 左右的毛利。而剩下的三家公司都很艰难，每隔几年就换东家。老头业绩良好，老板和董事会很满意，老头在公司里基本是说一不二的。
刚进公司我就被告知老头脾气很大，和他一起开会，千万不要提问，不要插话。后来我才见识到了老头的霸道。和下属说话基本是以Fuck开头，Fuck结尾。下属对老头说话，基本是在颤栗中完成的。我猜老头是很享受这种控制手下的方式。某日老头找我和一位副总开会。那天老头很不高兴，用手指着那位副总一字一句的骂道：“You Fucked up.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这个项目毫无进展，你他妈的在干嘛？”那位副总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佛吉尼亚军校毕业的越战老兵，战场上杀过人，有着钢铁般的意志。面对老头的指责，面无表情，没有半点反抗之意。
后来听说老头的脾气已经收敛好多了。老头刚来公司的时候，经常对手下河东狮吼。老头人高马大，歇斯底里咆哮的时候，整个办公楼都会震动。有几次胆小的女员工会被老头的咆哮吓得哇哇大哭。
工作了几年，渐渐的了解了老头治理公司的秘诀：控制成本。老头深知产品的价格是市场定的，自己无能为力，可以控制的就是成本。为了控制成本，老头基本是挖空心思的。有次老头去休斯顿办公室视察，半个小时没有听到电话声，走的时候就告诉手下：这个办公室要裁员。一个新员工就这样莫名奇妙的丢了工作。
有人说危害美国人民安全的并非是本拉登那些恐怖分子，而是公司的CEO。我觉得很有道理。
老头也有可爱的时候。某年老头不小心摔断了腿，穿着铁鞋拄着拐杖坚持上班。麻烦的是上厕所，需要两位同事扶着。某日我去厕所，正好碰到老头出恭。彼此正在酣畅淋漓之机，听到老头悠悠的说了一句：你在干什么坏事呢？我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出来后看到那两位可怜的同事，也许是受不了那气味，也许是怕笑出声音，都捂着嘴大笑不止。
老头热爱家庭，对于孩子关爱之极。E是他的小儿子，生活能力很差，所有的事情都是老头料理。老头只要有空，每周都会陪E一起吃饭。E后来生了三个儿子，老头欢喜之极，只要有机会就会炫耀他那几个宝贝孙子。E有时忙不过来，老头会主动帮他看护孩子。三个男孩会被他料理得妥妥贴贴的。老头真是奇才。
09年金融危机，老头和董事会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最后被董事会解职。老头做了二十年的CEO，挣了四千万美元。我那朋友E也早就是千万富翁了。
离开那家公司已经很多年了，有时还会想起老头那些离奇的往事。老头不是坏人，但是在激烈的商业竞争和残酷的公司政治斗争中，老头早就失去了人性的善良，人格已经极度扭曲。只有家庭和孩子才是他唯一可以避风的良港。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选择，我一定不会为老头工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