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学习针灸期间, 大部分同学没有归校, 武斗趋于缓和,人们对文革已经感到厌倦。“梅”继续在家逍遥。
那时电话没有普及, 更不用说手机了。“梅”住在南京军区总院宿舍,大门有守卫, 门房有传呼电话。 我可以用公用电话打到总院宿舍的门房, 门房值班人员会传呼“梅”,请她接电话。 这样, 我经常可以和她通话。
一日, 趁着她爸爸妈妈上班,兄弟妹妹不在家,家中只有她一人。 她邀请我去她家看看,我去了。 她的家就住在梅园对面,原来是国民党时期一个银行的宿舍, 现在成为总院的宿舍。“梅” 的家住在最后一栋, 正正方方的一栋红砖平房,有四间住房, 中间有个卫生间。 一间是她爸爸妈妈的住房,一间是她一个哥哥和弟弟的住房, 一间是“梅”和她妹妹的住房, 还有一间, 是她爸爸的书房。 房间内摆饰朴实, 并不奢华。
房子前面有一个小天井, 再前面有一栋小楼房, 底层有两间, 一间是她外祖父的住房, 一间是餐厅。 楼上一边是一间储藏室, 一边是个晒台, 可以晒衣服, 夏季可以乘凉。 进门处,有一个小小的厨房。 在后院一角, 还有一间小房,是保姆的住房。 她家有一个和蔼可亲的保姆, 苏北人,对我特别的友好。 上世纪60 年代,很少见有这样的单独住户,真可算大户人家了。
那天,我曾经给“梅”在晒台上照了几张像,相片一直保留到现在。
从此以后,我们经常一起出去。常去的地方有午朝门, 中山陵,玄武湖,莫愁湖等地。 有一次, “梅”心血来潮想去农村看看。 我就骑着她的那辆自行车, 带着她朝着郊外骑去, 有一处一片农田, 农田中种植的是油菜, 菜花盛开, 一片金黄。 她说:“就这里!”, 我们找了一颗大树, 坐下。 “梅”说:“今天给你看一样好东西。”然后, 从书包中拿出方方的一个盒子, 盒子里面有一只望远镜似的东西,前面是方形的, 好像有块毛玻璃, 后面是两个镜筒。 右侧有个把手样的东西可以旋转。她说:“你从镜筒往里看, 然后转动右手的转钮,试试看。” 我按照她的方法, 一看里面似像演戏一样,一幕又一幕的, 不过都是洋人。 她告诉我这是她爸爸从美国带回来的玩具。
正在看得起劲,过来一帮小学生, 大约有十来个, 个个气势汹汹。有一个像是领头的,吼着:“把他们抓起来!”我站来起来, 问为何要抓我们。 “你们是特务,看你们用望远镜偷看什么, 走!跟我们去派出所!”我说:“这个不是望远镜,这个是西洋镜啊!不信?你看看。”他拿去看了看说:“不管怎样, 去派出所再说。”非要我们跟这群小孩无派出所。 正在相持不下,对面来了个年轻人,几个小孩高声说:“好了! 好了! 老师来了!”这个老师走过来先叫学生们安静, 不要吵闹。学生们顿时安静下来, 年轻老师问清事情后, 很礼貌地对我说:“能让我看看吗?”“当然!”我回答。他看了看, 还了给我。 对我说:“你们有身份证件吗?”我给他看了我的学生证。 他对我们说:“你们走吧, 没事! 不过, 这种洋玩意带出来, 可和现在的形势不合啊!”他带了一群小学生离开, 我们好扫兴, 推着自行车泱泱地离开了这里。
文革中, 所有的群众都调动起来了, 连小学生都保持高度警惕。 每个人的头脑中紧绷着一根弦—阶级斗争,好像随时随地都有阶级敌人。 看个西洋镜, 都差一点成了阶级敌人。
她的爸爸妈妈知道女儿有男友了, 希望能见一面。 一天, 通电话时“梅”告诉我, 她请我下个周日到她家, 爸爸妈妈想见见我。噢! 要我见未来的丈人了。 当时我激动之余, 有点紧张, 还有点担心: 其一,我家经济条件不如她家;其二,我的家庭成分, 官僚地主。 中国在婚配上的传统概念是“门当户对”, 如果家庭经济状况相差太远,可能就成为一个障碍; 文化大革命中, 唯成分论仍然占有主导地位, 她爸爸妈妈都在部队工作, 会不会因为我的成分, 成为我们结合的瓶颈? 不管怎样, 我总得过这一关。那天, 我故意穿了一条膝盖上打补丁的裤子, 一件旧衬衫, 但洗的很干净。 我想: “如果她父母嫌我家贫, 或者成分不好,从中阻挠, 那么,我和“梅”的关系就可能走到尽头了。”
到了她家, 看到她父母亲都穿着军装, 和蔼可亲, 没有我想象中长辈高高在上的感觉。 她爸爸中等身材, 平顶, 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虽然穿着军装, 看上去一派学者风度。
他一开始问我的不是业务上的问题, 竟然谈起我喜欢演戏。 他说: “我看过你演话剧的照片, 看上去挺英俊。”这下, 放松了我那绷紧的神经。 我们慢慢地谈到了业务, 告诉我他出国留学过, 去过印度, 到过美国, 还是英国皇家医学会的会员。 她妈妈竟然挺欣赏我的打扮, 说这个小伙挺朴实,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那天我没有见到她的弟妹和她的哥哥,她哥哥不在南京,就读于北京中国医科大学。 初次和“梅”的爸爸妈妈见面,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 事实证明, 我原先的顾虑完全是多余的。
不过,好像她的哥哥还是主张妹妹应该找一个家庭出生好的做对象, 应顺当时的潮流。
此后, 在周末或周日, 我就是“梅”家的常客, 我和她爸爸之间的交流也越来越频繁, 深入。我翻阅了他的科研论文,以及他的著作。 通过浏览, 阅读, 从中了解他对中国的热带病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他是中国证实了苏北地区有雅司病流行的第一人;对丝虫病有深入的研究, 观察发现丝虫病患者淋巴结内存有大量的丝虫成虫,并证实海群生、卡巴胂能杀死丝虫成虫;首创热藏胎盘组织疗法;为防治血吸虫病和黑热病作出了重要贡献;由于他在科学上的功绩,曾在军内荣获一次一等功;二次二等功,并出版有多种著作。
50年代, 他曾发表表过一张蚊虫吐出丝虫成虫的照片,这张照片曾在国际寄生虫,热带病领域引起极大的轰动, 就我所知这是世界上唯一的一张蚊虫吐丝虫的照片。她爸爸对我说:“为了拍摄这张照片,在实验室守了三天三夜。”
1971年,我和“梅”已经结婚了, 5月份我陪伴她回南京生产。 一日, 我岳父激动的告诉我, 他接受了军委的一项科研任务,研究军用防蚊药。 当时正值越南战争, 中国政府支持北越解放南越,派出小股军队渗透越南战场,中国士兵不能适应当地丛林的蚊虫叮咬。由此军队急需一种特效防蚊药,以安定军心。岳父希望能把一种强烈防蚊剂通过化学键连接到大蒜素上, 蒜素是由身体毛孔排泄, 从而可以通过口服药剂防蚊。为了达到这一目的, 要和多个药厂和科研所合作。 当时没有汽车,我曾陪着他,骑着自行车, 奔走于各药厂和科研所之间。 岳父当时已经56岁,他为了科学,付出了毕生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