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头百姓过周末（下） - 一地鸡毛的周日

一大早，先生礼周的毛病又犯了:"把昨晚清理的鱼，挑几条大的，给M家送去，人家娃娃亲手钓的，怎么也得让孩子尝尝。"我微信通知了M妈妈，对方回答:"哎哟姐，求你了，娃她爸一早又去钓了，真吃不完。"先生固执恪守"东方礼仪":"人家客套也不懂是不是?!" 我懒得争，提着鱼冲出家门。到了M家，俺干妹妹怎肯放我走。顺水推舟地歇个息吧，我手一挥:"给姐沏壶茶!" 两个女人的八卦无边无际。 M妈妈给我讲她身边的大咖沉浮，跟我说:"姐，你不是爱写吗，我讲的都是比戏剧还要离奇精彩的真实人生啊！哪天你可以出剧本了！" 我呡口茶，不急不忙，架子端得山高:"你姐是修行人，走的是心灵路线，那些个豪门恩怨，风花雪月，不是我的茶!" 也是醉了，修行竟然修出这般高调张扬，确信没有走火入魔?

两道茶的功夫，我就坐不住了。这上班上出来的焦虑症可能要等退休后慢慢调节才能自愈: 现在总觉得被无形暗示催赶着似的，闲了就莫名发慌。回家路上，脑子一阵间隙性活泛，刚才的无形和莫名终于清晰起来: 一会儿Reliance Home Comfort公司要派工人来，检修我家tankless water heater的故障。几天之内已经来过两次，都没能彻底解决问题。我怀疑先生的语言能力达不到绘声绘色的地步，今天我来亲自解释监督，争取当个合作讲理的最佳用户。

赶回家，门口已经停了辆大卡车。今天来了两个技工，上上下下，室内室外的反复测试，热天里都汗湿了衣衫。态度真是好，Ma'am, Ma'am地叫个不停。折腾半天还是不灵光，又说要帮我们订购几个新部件后再来。现在的物件，打开哪里不是集成电路。我也做过debugging，知道那闹心的滋味。我把他们送到门口，再三安慰: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同是天涯沦落人，不怪你们，是无所不在的智能魔兽在作弄你，也作弄我。如果有客户跟踪调查，我还是会给你们打高分的。

工人走后，先生已经做好了午饭：兼带糖醋风味的红烧鱼。好吃，正宗的蒜瓣肉! 先生细心地把厚厚的鱼背部位挑下，蘸上汁，放到大宝的盘中。小宝坚持滴水不沾，留着肚子等着去同学的生日派对。大宝一嘴二用，一边津津有味似风卷云残，一边兴奋说笑如滔滔江河，我们屡禁不绝。突然安静，我抬头，大宝一脸惊惶:"妈妈，刺!" 大宝被鱼刺卡喉了！我一个箭步冲到厨柜前，抓出Costco新鲜出炉的Croissant，撕扯下一大片，快递过去:"嚼了，一口咽下去!" 化险为夷后的大宝瞬间完成洗心革面---无师自通地变成餐桌上的淑女，从容细致，温文尔雅。唉！非得疼过才知错吗？什么时候娃能光听教导就懂得躲避人生之险恶就好了。不然，这一路成长，还要被卡多少次啊，想着都心疼！

我胡乱草草吃完，带上小宝奔赴同学家。是家伊朗人。自大宝小宝"进入社会"以来，参加过各个民族的生日会，感觉伊朗人做派最豪。在主人的殷勤迎接下我丢放了小宝，扬长直奔超市，为备战下周储食集粮。先生一直反对我"货比三家"的短视行为:"一定要把时间看得更为金贵，为了几个打折舍近求远，这种思维格局正是造成我们今天依然被困的根源！"听着这人生失败的惨痛总结，我气难服，心拨凉。后来在股市居久，我才真正被锤炼得"大气"起来: 千百次小折扣能够积攒的便宜，抵不过市场的一次震荡。罢! 不再徒劳! 蚁族也有蚁族的尊严！

果断的采购顺利完成，回到家里再匆匆准备晚餐，一切就绪之际，先生接回了小宝。玩得如意，吃得饱足的小宝，突然意识到现实并不尽是乐趣---明天课上演讲的材料还没备齐，顿时跟自己发开了脾气。我饭来不及吃，赶紧跟了上去:"宝宝，是什么题目啊？""宙斯的宫殿！""哟，这题怎么这么怪呢？""你不是说过，希腊神话和圣经一样重要吗? I'm going to fail! ""可，妈不是还说过，要学会管理情绪，更不要苛求完美吗？" 我心里咯噔起来: 这娃曾经雄心勃勃想当医生，如此心理素质，怕将来只是南柯一梦啊！娃爸也来慰问了，虽然理工男搞不懂宙斯，好歹知道宫殿。他捧来cardboard，小宝翻出playdough，两人头顶头，终于整出个摇摇欲坠的四不像，远看，竟然颇有点残崖断壁的气质，硬要往希腊上扯，也不是完全牵强。

孩子搞定了她要面对的明天，我的明天也进入躲不掉的倒记时了。我努力不去想即将面对的那些电梯里低落的"周一综合症"的同仁们。上周聊天时，临桌同事告诉我: 零八年金融危机时被裁的那波熟人，现在过得都很滋润。被迫重新拓展人生的他们现在都笑话我们这些朝九晚五客呢！我听了备受鼓舞: 看来生活未必就是眼前的狭窄憋屈，我们只是还没有逼上梁山，还没有勇往无惧罢了！这么一想，明天很快变得不再狰狞: 走都不可怕，还怕那桌上一摊事儿?! 对待生活，我觉得小时候被迫灌输的东东也不全是荒唐。在遇到难处时，好些个语录还是可以"拿来主义"的。这些日子，我暗暗背诵得最滾瓜烂熟的，是某个伟人写的---论持久战。

娃睡了，我才想起远在南京的二姑还在等我的微信电话。早上洗完澡后看手机，发现错过二姑三次电话。要急着出门，只好短信过去: 姑，我晚上打给您行不? 那边马上一个灿烂的笑脸跳过来。唉，我的学究爸要是能象他的老玩童姐学学就好了。我姑83岁了，照片上看还是那么活泼，优雅，甚至，依然性感。姑一定是惦记她的老弟弟，我得给她报平安呀。打过去，没人接。挂掉，再打，依然不通。我干脆守株待兔地等，姑打来了，我一分不差地拿起手机，"二姑妈！二姑妈！"咦，怎么挂掉了？手机又响了，我再喊，还是不应，又断了。WiFi不灵了? 从来没有过呀! 想满屋子探个究竟，无奈眼皮开始打架，姑，对不起了！

俗世的事: 尘埃落定一半，疑悬未决一半; 人间的情: 还了一半，欠了一半。我终于躺下了: 对精疲力尽的人，床就是世界上最亲爱的地方。经上说: 人子连枕头的地方都没有，可见上帝都把"落枕"当作很大的幸福呢！我一分钟之内就开始了梦境中的烟波荡漾，却又被什么力量生生地拉回现实: 原来身边那个带着热度的臂膀又环绕过来! 我真想一手打掉，一脚踢开，可是迷糊中听到自我告诫的声音: 小不忍则乱大谋...无数经验告诉我: 无论多少努力经营，冰释前嫌，总是这最后一步的"掉链"，前功尽弃，打回从前。不能再任性了，此处省略五百字...

方方面面都梳理平顺，都摆放稳妥的日子，真心是个体力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