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地方叫西塬(3)- 两个“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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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村里那唯一的单身户贫农,没有人知道他的大名,都叫他瓦罐。土改时全村只有他没有土地,所以就给他划了个贫农。虽说没有地,他是全村最有钱的。因为家家户户的磨盘隔一段时间就得凿一次,瓦罐凭着一手钻碨的好手艺(钻碨wei,陕北话,就是凿磨盘),整年在外,吃香的喝辣的,偶尔回村住一两天,就又背着他那装满工具的包包云游四方。他那包包总是不离身,有人说里面装着大把的钞票。

一次听说他回来了,我们就抓紧时机,跟瓦罐座谈,向贫农学习。瓦罐从前参加过红军,跟刘志丹打过仗,自己吹嘘说当过排长,用歪把子机枪干掉了十几个鬼子,负了重伤才没跟着队伍走。他指着自己的脸,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嘴还有点歪,说这就是证据。我们打趣地跟他说,要是他没负伤,跟着队伍上北京,如今至少是个局长副局长之类。他眨么眨么眼睛,好像没听懂我们说什么。我们问他钻一次碨收多少钱,他还是神秘地眨么眨么眼睛,嘿嘿一笑。他真是把我们搞糊涂了,这贫农怎么也有资本主义复辟的味道。因为他走动于全县各村之间,耳闻目睹不少知青的事,声称知道我们北京知青为什么到这穷乡僻壤。“你们打架,骂人,偷东西,不守规矩,都是流氓,北京管不了你们,才把你们送到这嗒(陕北话“这里”)。”

村里除了唯一的贫农,还有另一个“唯一”,就是唯一的党员 - 梁公。他是村里的牛倌,五十岁上下,多年拦牛(陕北话,放牛),背柴压得他背驼得很厉害。我在西塬近五年,跟梁公一起拦了四年牛,背了四年柴,结果也落下个残疾 – 歪肩膀,右肩膀比左肩膀低。我问他是什时候入的党,他说他也不清楚。只记得年轻的时候,公社每个月开会,每个村得派一个人去,别人都不愿意去,每次都让他去。结果有一天,公社书记说他的党费还没交,他才知道自己已经是组织上的人了。梁公为人极为老实,平时话语不多,对集体的牛关爱至极。有一次,一头牛的背上长了一个脓疮,疮口破了,脓水开始往外流。梁公抓了一把草,一边用手挤脓包,一边用草擦拭伤口。脓和血的恶臭我老远都能闻到,可梁公一点都不在意。脓挤完了,手上的狼藉在地上擦擦,还轻轻对牛说了两句安慰的话。几年后邓小平恢复大学入学考试,语文的考题是写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体会,我写的就是梁公给牛挤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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