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干净利落,南希想。不要血,不要血,我不喜欢血。每次我看到一滴血,我就看到十亿个病毒。暂停一下,冲洗;暂停一下,冲洗。慢下来,看看托尼的太空服,检查一下。
你需要检查同伴的太空服,看是否有任何小洞或裂口,就像妈妈看着自己的孩子,经常检查隐蔽的地方,看是否一切都还好。
同时约翰逊也在查看南希,看她是否做错任何事,使用工具是否手不稳。他怀疑是否会看到她掉下什么东西。
“咬钳,”他说。
“什么?”南希问。
约翰逊指指南希的通气软管,建议她把管子卷起来一些,这样能听清他说话。南希抓住管子折了一下,空气停止了流动,太空服软了下来,噪音也消失了。约翰逊把头盔凑近南希的头盔,又说了一遍“咬钳”。南希于是松了通气软管,递给约翰逊一套叫做“咬钳”的钳子。“咬钳”是个法文词,意思是“咬噬者”。这套钳子是用来打开头盖骨的。
在四级区域打开头盖骨从来都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灵长类的头盖骨是坚硬的,而且骨片之间结合得很紧密。通常是用电锯来打开头骨的,但是四级区域不允许使用电锯,因为电锯可能使骨头碎片和血滴散播到空气中。即使你穿着太空服,这种有感染性的雾气也是不应该在致命区域出现的,实在就是太危险了。
他们用钳子撬开头骨,骨头裂开发出很大的响声。他们取出脑子、眼睛和脊髓放到一罐防腐剂里。
约翰逊正要递给南希一个装了样品的试管,却停下来看了看南希的手套。他指了指南希右手的手套。
南希脱下手套,现在她主要的太空服手套上也染满了血,而且血像蛛网样散布在她太空服的外层袖子上。好,真好-我的衣服上到处都是埃博拉血。南希在消毒剂里冲洗了一下手套和胳膊,手套和胳膊重新变得干净和湿亮了。她注意到在剩下的两层手套里她的手觉得冷而粘滑。太空服手套里有什么湿的东西。她怀疑太空服手套也是漏的,可能右手主要的手套被弄破了个口子。她仔细检查了一下那只手套,看到了,手腕上有个裂缝,她的太空服被弄破了。南希感到手是湿的,不知道埃博拉血是否已经进入她的太空服,是否进入到离她手掌伤口很近的地方。她指指自己的手套,说“有个洞。”约翰逊弯下腰来检查了她的手套。他看到了手腕上的裂缝。南希看到约翰逊脸上显出惊奇的神色,他盯着南希的眼睛看,南希看出他害怕了。
约翰逊眼里的恐惧吓坏了南希。她急急地伸出拇指指向出口:“我得出去了,你能干完剩下的活儿吗?”
约翰逊马上回答:“我希望你马上离开。我会封闭这个区域,然后跟随你出去。”
只用一只好手,也就是左手,南希把太空服从通气软管上拔下。她几乎是跑过走廊到气塞室的,她的右手臂僵硬地垂在身体一边。她不愿意动那只手,因为她每动一次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手套里咯吱咯吱地动。恐怖几乎淹没了她。她怎样可以不用右手就脱掉靴子呢?她把靴子踢掉,靴子在走廊里飞了出去。她使劲推开气塞门,出去后又狠狠把门摔上。
她拉了拉气塞室屋顶上吊着的一条链子,消毒淋浴启动了。消毒淋浴要7分钟,这中间是不允许离开的,因为淋浴需要时间来杀死病毒。首先是一阵水流,洗掉了南希太空服上的血迹。水流停止了,接着是从气塞室四面的喷头里喷出“环保化工”消毒剂来消毒太空服。当然如果南希手套里面有活的东西,化学淋浴是够不着的。
气塞室没有灯,很暗,几乎是全黑的。这个地方确实地说是个“灰色地带”。南希想气塞室有个钟就好了,那就可以知道还要等多久。还有5分钟?4分钟?化学雾从她的面罩上细细地洒下来,就像在雨中开车而雨刷坏了似的,什么也看不到。呸、呸、呸!她想。
研究所里有一所叫作“监狱”的生物隔离四级医院,病人可以由穿着生物太空服的医生和护士来进行治疗。如果你暴露给了致命的微生物而进入“监狱”,而且没能活着出来,你的尸体就会被送到附近的一所被叫作“潜水艇”的生物隔离四级停尸房。研究所的战士把停尸房叫作潜水艇,因为停尸房的大门是由厚重的钢材做成的,看起来就像潜水艇上的压力门。
狗娘养的,南希想。他们会把我送去“监狱”,我的埃博拉爆发的时候托尼可能正在写事故报告。一个星期以后我就会进入潜水艇。呸!杰瑞还在得克萨斯,我今天也没去银行,家里已经没钱了。孩子们和特佩因夫人一起在家里,而她需要付钱给特佩因夫人。今天我也没去超市,家里没吃的了。如果我被关进“监狱”,孩子们怎么吃东西呢?谁今晚能陪他们在一起呢?呸、呸、呸!
淋浴停止了。南希打开门,冲入中间整备区域。她很快地从太空服里钻出来,实际上是脱掉它跳了出来。太空服湿湿地滴着水,啪地掉在地上。
南希的右胳膊从太空服里出来时她看到消毒服的袖子也是深色湿漉漉的,而最里面的手套是红的。
太空服的手套也是漏的,埃博拉血流遍了她最里面的手套,抹在紧贴着她皮肤和创可贴的橡胶上。最后一层手套是薄而透明的,她可以在埃博拉血下透过手套看到创可贴。她的心脏砰砰跳着,几乎吐出来 – 她的胃抽紧翻转了,觉得嗓子里有什么东西噎着反上来。呕吐诱因,就是你发现在没有保护的情况下暴露给了生物安全四级的生物后突然想吐的那种冲动。南希的脑子飞速地转着:现在怎么办?我的手套没有消毒,埃博拉血还在这儿。噢,天哪。这个程序是什么?我现在该做什么?
托尼·约翰逊的蓝色身影进了气塞室,南希听到喷头开始嘶嘶作响。他开始消毒程序了,还得有7分钟他才能回答任何问题。
最重要的问题是血是否穿透最后一层手套进入伤口了。五到十个悬浮在一滴血里的埃博拉病毒微粒可以很轻易地穿透手术用手套上的小孔,而这就足够引发一场爆发性的感染,这东西可以极度扩增。手套上的小孔可能肉眼看不见。南希走到水池旁,把手放到水龙头下冲掉血,让手在水流里停了一会儿。水把血冲下了排水道。排水道里的废水将会在加热的储水池里煮一遍。
南希脱下最后一层手套,小心地拿着袖口那里。她的右手拿出来时铺满了婴儿粉,她指甲很短,没有指甲油,没有戒指,指关节上有小时候被一只山羊咬过留下的疤,手掌上有个创可贴。
她看到血和婴儿粉混合在了一起。
是的,这是她自己的血,创可贴附近有点儿出血,她没有看到手上有任何猴血。
她把最后一层手套放到水龙头下。水在流着,灌满了手套,手套像水球一样鼓起来。她担心会突然看到一股水从手套里喷出来,说明手套有漏洞,也表示她的生命完了。手套变胖了,盛住了水,没有漏口。
她的腿突然软了,顺着炉渣砖砌成的墙滑下去,觉得好像被人在胃上打了一拳。她坐到被人当作椅子的帽筒,也就是生物危害容器上休息了一下。她的腿踢了出去,有点儿一瘸一拐的,背靠着墙。托尼·约翰逊从气塞室里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南希的这个样子。
事故报告的结论是贾克斯少校没有暴露给埃博拉病毒。她的最后一层手套一直是完整的。人们认为这种病毒是通过和血液或体液的直接接触而传播的,那么即使南希的太空服破损了,病毒也是不可能进入她的血液的。南希那晚还是开车回家的,就差了手套的最后一层而逃过了“监狱”。她差点儿就从死了的猴子那儿传染上了埃博拉,猴子是从一名年轻的叫梅因加的妇女那儿传染上的,而梅因加则是多年以前从一名在扎伊尔的丛林里倒下而流血死亡的修女那里传染上的。
那天晚上南希打电话给在得克萨斯的杰瑞:“你猜怎么着?我今天出了点儿小问题。我和埃博拉擦肩而过。”她告诉了杰瑞发生的一切。
杰瑞吓坏了:“该死的!南希!我叫你不要和埃博拉病毒沾边儿!那个他妈的埃博拉!”接着他花了十分钟来骂穿着太空服做致命工作的危险,尤其是做和埃博拉有关的工作。
南希一直保持着冷静,没有和杰瑞争辩。她意识到杰瑞不是和她生气,而是吓坏了。她让杰瑞继续下去,当他全部发泄完了开始冷静下来,南希告诉他,她相信一切都会没事儿的。
当时杰瑞对他妻子所表现的冷静感到惊奇。如果杰瑞觉察到她有一点儿难过,他那天晚上就会飞回家了。
药物对病毒没有一点儿作用。从这个角度来说埃博拉实验没有成功。不管用了什么药,吉恩·约翰逊所有被感染的猴子还是都死了。它们都死了,病毒像核武似的摧毁了猴子,是个灭绝者。实验的唯一幸存者是那两只对照猴子 – 住在屋子里病猴对面笼子的健康未受感染的猴子。这些对照猴子没有被感染上埃博拉,所以像预计中的,它们也没有生病。
然而,血染手套事件发生两星期后,埃博拉实验室里发生了恐怖的事情。那两只健康猴子开始出现红眼,流鼻血,它们倒下,因出血而死亡。它们并没有被特意地感染上埃博拉,也没有靠近过病猴,它们和病猴之间隔着空空的地面。
如果一个健康人和一个艾滋病人被放在同一屋的对面,艾滋病毒是不能从空气中飘过屋子感染到健康人的。但埃博拉病毒就飘过去了,它迅速,果断,通过一条未知的途径移动过去了。最可能的是对照猴子把病毒吸入了肺里。“反正它就是过去了。”南希·贾克斯几年以后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这么说。“猴子喜欢吐唾沫和扔东西。饲养员用水管洗笼子的时候可能会产生水雾。雾状的分泌物可能通过空气传播出去。那时我才知道埃博拉是可以通过空气传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