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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容之心(1)

写完上一篇《也许我不懂你的痛》发到博客里,心里有隐约的担心,担心掉进争辩的泥淖。我不相信真理越辩越明,何况很多辩论所涉及的层面过于表象甚至限于文字游戏。好在我现在对付自己的小情绪驾轻就熟,略略清理了一下心中关于“假想敌”的感受,然后上床准备睡觉。临睡前照例在网上浏览一下,攒一些睡意。于是就读到了一篇关于刘晓波的文章。

我比较相信人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已经选定了自己想要扮演的角色。它只是一个角色而已,无论看起来如何伟大,都远远不及我们的真实身份。因此真正让我景仰的人极少,而晓波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个。因着这个缘故,那篇文章令我有气冲斗牛之感,愤怒厌憎鄙夷震惊还有难以置信如海水涨潮般激荡不已。我颇花了一些时间才让自己略微平静进入睡眠。

早上起来几乎误了看世界杯决赛的时间。这场决赛盖子揭开太早,法国队的战术相当功利,前面两个进球欠缺观赏性,加之头天晚上睡得太晚,我不免有些昏昏欲睡,心思又跳回那篇文章。

我在上一篇博客文章里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可以在彼此的冲突中学习包容。”向川总保证,写下这话的时候我的确是真心实意的。但是今天我又想象川总那样来一个180度转变:我昨天是口误了。我现在真的不想包容了,原来有的人有的事根本不配被包容!不过以过往的经验我也知道自己还会象川总那样360度转回来的。我起伏不定的思想时常如水流一般在大脑狭窄的弯道中绕来绕去。难怪有人说我“写得漂亮活得纠结”。但我自己却清楚地看到,只要我真诚地写下什么,就如同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那是一个有魔力的圈,让人披荆斩棘地奔向它。不过这个披荆斩棘的过程相当受虐。有很多时候我都想一屁股坐下来宣布我一步也不会再走了。但是,我没有办法涂掉那个魔法圈。我被套住,被自己的心愿。

扯远了。继续来说刘晓波和包容。

我知道我因那篇文章所起的愤怒并非“义怒”,就是《圣经》里描述的耶稣在“我父的殿”外展示的那种正义的怒火。我甚至怀疑真的有“义怒”那么一回事。愤怒的杀伤力必定是双向的,而这匹烈马又常常被一个看不见的“自我”驾驭着。晓波先生已经远离了世人的说三道四,世上的人却还在不断地诋毁他攻讦他或维护他赞颂他,以正义之名。即便正义确实被我们牢牢握在手中,但隐身其后的借着情绪表达出来的那个害怕自己的利益被损害或渴望被认同的“自我”也会大大削弱正义本身的力量,把正义的呼声变成个人情感的宣泄。

我对晓波先生的生平旧事了解很少,充塞于耳的是“殖民三百年”的惊人之论以及那个引来争议的诺贝尔奖项。这两者都没有在我心里留下太多痕迹。我却时时想起他那句“我没有敌人”的宣告。从八九年的“绝食宣言”到零九年的诺贝尔和平奖致辞,晓波先生始终坚守着这样的信念。但我却会忍不住会去揣度这二十年间他所经历的内心挣扎和煎熬。一个人想要做到和他最终做到之间路途漫漫。如晓波先生在自述中所说,在那场运动之前他的日子都是一帆风顺的,而之后他的生活被彻底改变。是否命运正是要让他在严酷的现实中去真正认识并且践行他的誓言?照我想来,比起宽恕囚禁他又软禁他无辜的妻子的冷酷当局,也许更为艰难的却是“背弃”那些支持他鼓励他或者期待他“振臂一呼”的战友们。但他依旧以“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勇气选择了这条孤独之路。喜爱他的人未必懂得他所说的“以最大的善意对待政权的敌意,以爱化解仇恨”。而曲解他的人却不肯去看他所作的牺牲只揪住特定语境下的只言片语断章取义。 “我没有敌人”。一个宣告半生磨难,可有多少人相信那是他的肺腑之言?这宣告对我的震撼几乎超过了耶稣在十字架上的祷告:“父啊,赦免他们吧。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知道。”耶稣是神的儿子,在这样阔大的背景下我会自然而然地认为他的牺牲是求仁得仁。但晓波先生一路走来的足迹却这么平凡真实清晰。他原本只是一介要求自己“无论做人还是为文,都要活得诚实、负责、有尊严”的书生。也许在某个社会中,这种自我期望如高高的山峰那样难以企及。于是时势弄人让他站在高山之巅为众人瞩目,成为一些人尊崇的爱国者以及另一些人唾骂的卖国者。或许,于他来说这些都毫无意义。我相信他最终成了一个心灵自由平和超越世界的人。

当我读到那篇攻击晓波先生的文章心头升起对那作者的激愤的时候,我已经在内心塑造了一个敌人。我不断地和它辩论,想要斥责它嘲笑它打倒它让它无地自容彻底消失。而实际上我是在用我的想象和情感供养着那个“敌人”的血肉骨骼,让对方慢慢地长大,长得更强壮更有力量。我徒劳地和它战斗着永远无法取胜。“我没有敌人”。当一个人可以这样坦然宣告的时候,世间不再有他的对手,不再有可以囚禁他的高墙。他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晓波先生是我的天空中的一颗闪烁的晨星。

 

水宁 发表评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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