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宁街的掌故
之前，我们在介绍惠灵顿的一支巴西桑巴舞打鼓队的时候，提到过两个巴西人开办的一间巴西打击乐教学工作坊。这间工作坊至今依然存在。就在海宁街10号（不是唐宁街10号），离闹市区很近的一条小街上。
上图就是海宁街10号，巴西鼓乐工作坊。注意右下方那个象井盖的东西，那是一个纪念碑。本期，我们就聊聊这全长仅220米的海宁街，和这枚别不同的纪念碑。
1854年，一个名叫约翰·海宁（John Haining） 的英国人，买下了惠灵顿市中心的一块地皮，准备移民。这件事，要是放在今天，在信息社会里，非常简单。只需打开网络，点进相关的房地产代理商网页，地产买卖，文件，款项交割，均可轻易实现。就算需要买家亲自飞过来一趟，也只数日足矣。可是，海宁先生完成他的交易，是在一百六十年前。除了地产契约上业主的名字，整个新西兰没有任何有关海宁先生的记载。土地他是买下来了，可他本人，并没有来。是不能成行，还是死在半路，不得而知。海宁先生在英国究竟是何许人也，亦无从考证。
人们后来在海宁先生买下的这块地皮上开辟出一条街来，以他的名字命名，叫海宁街（Haining Street），街长仅220米。海宁街两头，分别与托里街（Tory Street）和塔拉纳奇街（Taranaki Street）相接。
海宁街在建成初期，街道两旁的住户还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可好景不长，只几十年的时间，到了1890年代，海宁街便堕落成了惠灵顿有名的脏乱差，黄赌毒，贫民窟，烂街一条。赌博，鸦片，妓女，成了海宁街的代名词。这里由于租金便宜，逐渐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陆陆续续从南岛金矿转辗过来的，华工。所以，海宁街也被称做是唐人街，中国城。众所周知，当下的新西兰，是没有唐人街中国城的。历史上，如果说曾经有过，那便是1890年代的海宁街。
由于名声不好，加之当年白人社会对亚裔的歧视，警察经常会对海宁街进行整治或严打。早期的华工喜欢聚赌，玩一种名叫白鸽票的彩票（Pakapoo）和番摊数子赌局（Fan Tan）。华工还喜欢吸食鸦片，这些在当时都属违法行为。1901年，新西兰开始执行禁鸦片法，允许警察在没有搜查令的情况下，可以进入华裔民宅搜捕。 （下图为一张当年淘金华工们下注的白鸽彩票）
最使海宁街留名史册的，是发生在1905年的一起谋杀。
一个名叫周锦容华工老人，家住海宁街37号。1905年9月24日傍晚7点45分，70岁的周锦容，在去另一华工家拿了些花生之后回家的路上，在靠近海宁街13号的地方，被人从身后开枪击中头部身亡。
上图为周锦容遇害地点
有目击者称，看到一名欧裔高个子，持左轮手枪，从周锦容身后，朝他开枪，并且在他倒地以后，又补了一枪。然后快步走出海宁街，拐入塔拉纳奇街。那时的手枪力量小，子弹没有击穿周锦容的头颅，而是留在了脑浆里。
受伤的周锦容被人抬回了自己的住处，在那里，很快赶到的医生对他进行了临时包扎。圣·约翰救护车并且将他送往了医院。但由于伤势过重，周祖容于当晚10点不治身亡。
周锦容是一位已经70岁高龄的老华工。他几十年在新西兰南岛淘金，并且在矿井事故中受伤成了瘸子。为了能回广东老家，辗转来到惠灵顿，周锦容在被害的时候已是身无分文。同乡们正张罗着帮他买船票，要把他送回中国。
枪杀周锦容的， 是一个名叫特里·里安尼奥（Lionel Terry）的32岁的英国人。他第二天一早便向警方投案自首，并且交出了还装有剩余的三颗子弹的一支五堂左轮手枪。
特里承认自己根本不认识周锦容，与他无怨无仇。杀他为了要唤起白人社会对黄祸的认识。特里对警察说，他在多方呼吁得不到相应关注的情况下，于是决定要到唐人街去杀一个中国人。他枪杀周祖容并且是有选择的，因为这个瘸老头子，看上去病泱泱的，活着对他本身就是一个负担。
特里还交给了警察两本他自己编的小册子《阴影》。里面写的全是白人极端种族主义的言论，反对移民，反对亚裔在西方社会的存在。在接下来的案件审理过程中，在法庭的被告席上，特里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时不时的还与身边法警闲聊天气和风景。当法官问他是否需要向证人提出问题时，特里回答，免了免了。
事实上，特里在行动之前，已经把自己要去杀一个中国人这一决定，已书面的形式通知了当时的新西兰总督。他在信中说，为了要维权，维护大英国民不受外来移民侵害的权利，他将于当晚（9月24日）到海宁街去杀一个中国人。这封信总督的秘书是案发的第二天，9月25日收到的。
法庭上，特里唯一一次提出异议，是当有华工证人到庭，讲述特里于案发前一周，私闯海宁街的的事实时。那位华工证人提到，案发一周以前，特里就去过一趟海宁街。当时他持枪闯进了海宁街的一处地址，对正在玩牌的华工声称自己是警方的检察官，负责调查华工赌博的情况。并记录下了在场一些人的名字。特里对此提出异议，他说，我绝不会诈称自己是警方检察官的，说自己是卫生检察官，倒有可能。
惠灵顿最高法院对特里枪杀无辜一案进行了审判，一审判处死刑。当时的陪审团，全部由白人组成。由于存在种族歧视，他们回避杀人动机，不直言是故意杀人。而是拐了一个弯，说周锦容是被一颗从特里的枪里射出的子弹给打死的。作出这个判决，陪审团只用了区区15分钟。法官也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判决给搞糊涂了。那作案动机呢？法官问陪审团。我们不能确定是谋杀。陪审团主席回答说。
陪审团并且建议对特里给予宽恕，理由是不应要求特里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法庭之外，更有不少人发起请愿签名，要求宽恕特里。因此，很快地，一审对特里的死刑判决，经国会内阁圈议，给予减刑，减成了无期。
特里·里安尼奥出生在英国的剑桥。他读过牛津，搞过艺术，做过皇家骑警，当过兵，去过战争前线。在新西兰，特里是做测量工作的。他是一个病态的种族主义分子。在案发前，特里曾经自北向南，从新西兰北岛北端走到惠灵顿，行程两个月，徒步900余公里。沿途为他自己编写的小册《阴影》进行宣传。从9月14日到达惠灵顿后，至9月24日案发，特里拒绝吃任何的水果蔬菜，因为担心被亚洲人污染过。
被判处无期徒刑之后，特里在监牢和疯人院里渡过了他的余生。而海宁街的这个掌故，从此留在了历代华人移民的记忆中。2005年，周锦容遇害100周年，惠灵顿市政府在周锦容当年被枪杀的人行道上，为他建了一枚镶嵌在地面上的纪念碑。
下图为纪念碑近景。
老警阿猪
2014年
新西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