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山中一夜 之三

斑骓只系垂杨岸
何处西南任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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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一夜 之三

 

我们坐进车里,急急地离开这个不祥的地方,月亮已经升到头顶,惨白的幽光照着我们前面的道路,周围锯齿形的大山狰狞,路边的枯树像一个个蓬头散发的鬼,路面坑坑洼洼地高低不平,甲壳虫开在上面像是马上要散架。娜佳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我回头看了看,小妖精蜷缩在后座上昏昏欲睡。我已经开了一整天车,又经过那场惊扰,此时倦意也袭来了,只是强撑着精神开车而已。

开了半个小时,娜佳说:怎么还没到五号公路?我抬头看看,无尽头的荒山野岭像只倒扣的大黑碗,我们的车子像只小蚂蚁似地,爬来爬去爬不出碗沿。突然娜佳大声说道:你怎么开车的?又折回来了。我一激灵,睁开倦眼一看,可不是,那幢我们逃离的木房子就在前方两百公尺的地方。

见了鬼了。我心里咒骂着。只听说走路有鬼打墙,开车也会碰上这种事。我猛踩一脚油门,车子一颠簸,朝前冲去。还没开出多远,车身抖了几下,引擎发出一股黯哑的闷喘,熄了火。无论我怎么狠劲拧钥匙,猛拍仪表板,就是不肯发动,背后小妖精说:我想是没油了。

真的没油了,油表指针沉在下面。他妈的,这个骨节眼上没油了,我们今天尽碰到倒霉事。我跟娜佳大眼瞪小眼,半夜三更,车子抛描了。

 

我们三人坐在车内,累得话都讲不出来了,周围只见山影幢幢,月色如水,一丝声音也没有,像在另外一个陌生的星球上。小妖精在后座已经沉沉睡去,然后是娜佳,蜷缩在座位上,把头埋在膝盖里,我也抗不住一阵阵袭来的倦意,把椅背往后靠了靠,一眨眼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感到人在一个冰冷的大湖里游泳,水底有好多黑色的鱼儿,在身边游来游去,我好奇地观察着它们,只见一条鱼张开大嘴,吞下另一条从它身边游过的鱼,吞下去了它的身躯马上膨胀了一倍,再去吞食别的鱼,到后来,所有在我身边游动的都是庞然大物,突然它们一起转身向我游来,我急忙转身就逃,慌不择路,一游游进了一处水草茂密的水中,细细的,长而鞣韧的水草绞缠在我的手脚上,脖子上,我连忙用手去拔,那些水草一缠上我的身体就变成了我的毛发,拔都拔不下来,但后面追来的吃人鱼群越来越近,我狠了命一拔,就疼醒过来。

睁眼一看,头发正攥在小妖精手里,她见我醒了,说:我要被冷死了。

真的,虽然是夏天,但在这山里,夜晚的气温降得很低,大概只由四十多度,我们都是穿着夏装,白天在活动时不觉得,一觉睡醒之后就冻得不行。

怎么办?娜佳爬到后座,把小妖精抱在怀里,但也没什么用,我听得到她俩牙齿打战嗒嗒地响。我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你要去哪里?娜佳问道,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

我说去房子里拿两条毯子,这样下去是会冻出病来的。

娜佳说我跟你一起去。

我说小妖精怎么办?还是你留在车里,我一个人去还少点累赘。

平时那么张牙舞爪的娜佳现在像只瘟鸡,头都抬不起来,只咕哝了一句:快去快回。

我走出几步就害怕了,这空荡荡的野地,如果狗群扑出来,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在房子里汽车里至少还有个遮挡,在野地里两条腿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的,刚才那支高尔夫球棍也忘了带出来,我在地下找了两块拳头大的石头握在手里,其实我也明白只是给自己壮壮胆而已。

但一丝风吹草动也没有,那些狗好像全都消失了,连吠叫都没有一声。我在冷冷清清的月光下走在山间小道上,只有自己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前面就是那幢房子了,我加快脚步,三纵两跳地登上台阶,直到我把门摔上落锁之后,那颗砰砰急跳的心才平复下来。

房子里暖和多了,我先进了卧室,扯了两条厚厚的毯子,还不忘记带上那根高尔夫球棍。路过餐厅之时,看到我们吃了一半的晚餐摊在桌上,肚子突然又饿了起来,切了一块厚厚的火腿,用一瓶啤酒灌了下去。再拿了些色拉和面包,娜佳和小妖精差不多也没吃什么,现在一定饿了,可惜冰淇淋一罐不剩,都被喂了狗了。

我把食物卷在毯子里,用皮带扎成一捆提在手里,另一手紧握着高尔夫球棍,如果狗群袭击我的话,毯子卷可以作个缓冲,高尔夫球棍可以作击打的武器。一切准备停当,我跨出门去。

我记得当初从车里出来,房子在右前方,现在我从原路回去,可是走了两三百码还不见金龟车的影子,我恍惚地想可能是负重,路显得比较远吧。可是又走了两百码,还是见不到那辆该死的车子。

只有一个可能,我弄错了方向,车子没油,不可能移动到别的地方去。狗群就算袭击车子,也不可能把车子吞下去。娜佳和小妖精在眼巴巴地等我回去,现在我的当务之急是要确定我自己所在的方位,然后尽快找到金龟车的位置。

我下了车是沿了一条山间小道,有点坡度,但看得见歪鼻子杰米的房顶,从小道下来有一大丛灌木,再过去就是几根原木搭成的栅栏,然后再走二十码就是房子了。现在从我站立的地方看出去,既看不到灌木和栅栏,也看不到房顶。虽然是夜里,月光还是很明亮,远山的天际线都沉浮在深蓝色的夜空里,以我20-20的视力,是不应该看不见房子的轮廓的。

我想我是在穿过灌木丛之后踏上了另一条小道,把我引到另一个方位来了。我现在只有原路回去,先找到房子,再根据房子来推测车子的方位。

你们大家都走过夜路,但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走夜路是件天差地别的事情。我敢从三十多米高的悬崖跳水,也敢不带氧气筒去深海潜水,或者骑了摩托车在加州五号公路上以一百二十码的速度飙车。但在深夜里行走在夏斯塔荒野山间绝对是我最后的选择。鬼魅般的月亮时隐时现,隐入云层时世界一片漆黑,从云层后钻出来又照得眼前鬼影幢幢。脚下根本没路,你必须小心别一脚踩空,摔死的话很久都不会有人给你收尸。最恐怖的是;寂静的谷地中,荒草丛里一阵抖动,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撕心裂肺,使人鸡皮疙瘩竖起,全部神经一下子紧缩起来。也许是夜鸟,也许是狐獾之类的小动物。但听在我耳朵里真的跟鬼叫没两样。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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