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不同的办公室文化
那个叫Jessie的女人停下来,对肖雨禾笑了笑。肖雨禾赶紧伸出手说:“我叫肖雨禾,是工艺组的,今天第一天上班。”
Jessie轻轻握了一下肖雨禾的手指尖,说:“我叫Jessie。”
“你姓什么?”肖雨禾问。
Jessie有点不情愿地回答:“L,i,u。”
肖雨禾不知趣地又问了一句:“Liu,姓刘吗?你的中文名字叫什么?”
Jessie很勉强地说:“没有中文名字。” 说完礼貌性地笑了一下,就端着咖啡走了。
肖雨禾不觉愣了。吴安玲小声说:“她就这样,我们同济大学毕业的,上个月才从加拿大雇过来,快四十了还没有男朋友。从不主动和中国人来往。”
郭兰也低声补充了一句:“她老觉得自己是美国人,其实还是加拿大身份。口音那么重,还一天到晚嚼英文。要是什么地方的美容店可以换脸的话,我看她一定会不惜代价去换一张美国人的白脸。”
一句话把三个人都说笑了。肖雨禾心里特别高兴,这是她来美国这么久第一次这么开心。
二零零一年,从小布什总统上台几个月以来,就像给美国石油工业打了强心针。肖雨禾所在的公司当然也不例外。各种石油化工设计项目纷沓而至,公司里所有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周末加班几乎是家常便饭,不过公司并不抠门,加班费从不少给。
新项目又到了,肖雨禾接到秘书送来搬办公室的通知,让她登记搬办公室需要的纸箱数。
通常公司一接到新项目,立刻组成新的项目组,为了工作方便,参加该项目的工程师们都要集中搬到同一层楼上。设计公司里工程师们搬办公室是家常便饭,一年内就搬几次是很正常的。公司里有一支小型的搬家队伍,专门帮助工程师们搬办公室。
肖雨禾和吴安玲被分配在同一个项目上,她们都从三十一楼搬到了十八楼。刚刚安顿下来,新项目经理就召集开会。肖雨禾和吴安玲提前几分钟到了会议室,里面已经有几个人坐在那里聊天,等着会议开始。
人陆续到齐了,项目经理最后进来,他是领导,又是最年长者。可是很遗憾,会议室没有了空座位,也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让座。这位经理只能是斜靠着会议室头上的一张空桌子,半个屁股坐在桌子上,说了几句开场白,然后又介绍项目情况。
经理是个高大的英国人,说得高兴了,就站起来走动,到肖雨禾椅子后面,讲话时还偶尔地把手扶在肖雨禾的椅子背上,让她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对于这种尊卑不分的随意,她很有些不自在,可是如果起身让座,别人会更觉得奇怪。
她低着头,只能在心里盼着会议赶快结束。吴安玲在旁边看见肖雨禾那副窘态,暗暗发笑。
散会后,吴安玲大笑着对肖雨禾说:“看你那副难受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以前也是这样,以后习惯了就好了。”说着,两人相跟着走进厨房,吴安玲见咖啡壶几乎见底了,就打开柜子,找咖啡粉,打算煮新的一壶。
肖雨禾依在旁边的冰箱上,看着吴安玲翻柜子,接着刚才的话说:“我觉得我永远也不会习惯。我们中国人,凡是有长辈或者领导进来,屋里的主人都应该站起来表示尊敬。小时候,如果家里来了客人,我没站起来,会被大人说我没有礼貌。可是你看看这些老美,不管进来的人是谁,都没有站起来这一说,该坐着还是坐着,翘着的二郎腿,也绝不会因为来人而收起来。”
吴安玲说:“以后开会,你就早一点到会议室,坐在屋角上,让讲话的人即使没有坐位,也不至于站在你的附近,免得你心里尴尬。”说着,自己也笑了。
“我现在还好多了,刚上班那段时间,我对于叫名字都觉得别扭。你看大卫,那么大年纪了,而且可以说是咱们这行里的专家。面对面地直呼其名,我刚开始真地是觉得叫不出口。我试图称呼他:“Mr.King”,可是他立刻纠正我说:‘叫我大卫。’被纠正了两三次,我才改过口来。”肖雨禾接着说。
吴安玲放好咖啡粉,按下‘煮’的开关,笑着说:“你也来美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传统。你以前在其他地方工作也是这样?”
肖雨禾看了一眼咖啡机,确认已经开始‘煮’了,盯着咖啡不断地流进壶里,她自嘲地说:“说来也奇怪,在以前的两份工作中,对那些同事直呼其名,我心里没有任何障碍。现在想来,是不是因为那些人都是工作在社会底层,我的潜意识里根本就看不起他们,尤其是一句英语也说不出来的墨西哥人。看来,我这个人的势力眼真是无处不在啊。”
有人来厨房倒咖啡,看见咖啡壶才装了一半,上面还在流,也站在边上等。
见有人,吴安玲的声音低了一点:“我其实很喜欢这种不分高低贵贱的交流方式。干嘛非要把人分为三六九等,名字本来就是用来叫的嘛。想想在国内的时候,称呼人,不带官衔就张不开嘴。记得我们院的老院长,都退休十几年了,见了面,大家还叫他院长。他也答应,可是背后,大家还不是叫他的名字。”
看见咖啡壶满了,吴安玲给自己倒了一满杯,又把肖雨禾的杯子也灌满。又说:“不过国内不一样,当了院长,这辈子就是院长。可是这里,尤其像设计公司,人员流动太频繁。”
“你隔壁格子间坐的那个人,阿根廷人,他原来就是咱们这里的一个项目经理,去年辞职去了另外一家小设计公司。才半年,又回来当工程师,我们现在的项目经理曾经就是他的下属。所以在这里,今天我是你的领导,明天你可能就是我的领导,谁会拿那种芝麻官当回事。”
肖雨禾把咖啡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又侧身去拿咖啡伴侣,一边对正在搅咖啡的吴安玲说:“你是说皮特,他很和气。咱们这组里二十几个人,印度人就占了一多半。除了咱们俩是中国人,还有那个矮个子越南人外,其他就是欧洲人和南美人,只有宾利是真正的美国人。郭兰说他们那组也只有两个美国人,有的项目组里一个美国人也没有。”
想了一会,又说:“宾利这个人,说话也很客气,挺好的人,不像我前面那份工作,有的人就很强势,很讨厌。除了宾利,其余的都是外国人,反而更好相处,我几乎有一种回到国内的感觉。”
五月,余争鸣的父母终于到美国了。一出机场大厅,余爸爸就脱下外套,对在前面领路的儿子说:“你总说休斯顿热,真的是热,闷热。”
“比北京热多了,五月份就热成这样,这才走了几步,就一身汗。” 跟在后面的余妈妈也附和着说。
“我说让你们秋天来,你们非要赶在暑假前来,这还不到休斯敦最热的季节,七八月份,气温常常超过四十度。”余争鸣一边说着,一边拖着箱子大步走在前面,肖雨禾提着几个小行李,陪着老太太走在最后。
进了停车场,余争鸣走向自己漂亮的红色皇冠轿车,他很想在自己的父母面前炫耀一下,远远地就掏出遥控钥匙,‘滋儿’的一声,车灯亮了。他打开后备箱,把父母的行李依次装上车,让妈妈和肖雨禾坐在后排座上,让余爸爸坐在副驾驶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