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会在这里” — 记我的上司,奥巴马哈佛法学院同学,2017年旧金山湾区最佳律师杜格·所罗门先生

你来过,我走过,我们是否相遇过? 也许是某一个场景,也许是某一个人,也许是某一首歌,也许是某一段文字, 曾经给我们留下刻骨铭心的感动,记录下这些生命的痕迹,在岁月静静流逝的长河里,让我们知道自己曾经这样活过。—— 晓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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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晓霜

 

杜格最近变得有些古怪,他的办公室的门常常关着,总在电话上。他是T公司的副总裁和首席律师, 我的上司。看上去他有四十多岁,中等个子,额头有些秃了,也许是思虑过度的结果。他穿着随便,极为低调,说话的声音很沉稳,但是当你和他的眼睛相视时,他那柔和目光中所带的锋芒似乎可以直接透视你的五脏六腑,看到你所有的心思。

 
 
 
 
 
 
董事会的重大决定

 

我到T公司不久,杜格要去趟波士顿,那天他正在纠结着要不要为此行买一套新西装。对于他的年薪和资产,别说是买件新西装,买辆Tesla 跑车,甚至买栋豪宅,都不是问题。但是他好像不喜欢穿新的时尚的衣服,我不知道这是出于节简,还是为了舒适。那天我才知道,杜格要去波士顿参加他们哈佛法学院毕业25年的同学聚会,奥巴马总统是他的同学。他还说到,当你班上出了一个总统,突然发现同学中不少人都当了官。

我深表理解,那种同学聚会的场合是应该为自己打扮一番的, 更何况他的同学中有很多名人。后来川谱任命大法官尼尔·戈萨奇时,我们又得知戈萨奇也是他在哈佛法学院的同学。

作为一个有五千员工,近$1 billion 美金年销售额的公司的副总裁,首席律师和秘书长,同时还是二十多个分公司的董事,杜格每天的工作和活动很多。他像个大管家,很多事情需要他审批,很多文件需要他签字。每件事他都会仔细询问,查看文件,了解清楚才会签字。他秘书的柜台上总是有很多需要他签字的文件。

我刚到这家公司不到一年,作为新员工,做事总是格外谨慎的。六月初的休假计划早已得到杜格的批准,工作已经安排好,而且在公司法务部员工的休假日历表上,人人可见。

临行前几天,杜格盯着我询问很多工作的细节,包括一些公司董事会的决议存放在哪里。

我在T公司负责部分证券法务, 负责20多个分公司的管理。多年的职业习惯,度假前总会把一切工作(手头的,还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安排好再走。

当杜格问这问那时,他好像是怕我一去不回似的。我预感到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还是和先生按计划带着两个孩子到中国去度假。

一路上也是每天查看邮件的。刚回到公司,正在给两位暑假实习生(法学院2年级的学生)交待工作,让他们整理公司的资料和文件,更新网站上的资料库。忽然杜格对我说,20 多个分公司,10 年的董事会决议和股东大会的文件要尽快上传到资料库。我刚接管这堆工作,正在联系当地的律师和工作人员,发现有些文件并不齐全,杜格也知道。我们只是还没有机会坐下来讨论细节。

出于职业警觉,马上意识到有什么状况,可能会影响到我的工作。

那个星期四中午和老同事在红木城午餐,我对他们说,我也许会丢工作。他们都开玩笑的说,你去了一家好公司,客户挖墙脚,雇了你,原来的老板伤心了很久,可以回来工作啊。我其实是懂得的,出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午餐后回到办公室,正准备专注工作,有人敲响了我办公室的门。抬起头,我看到站在玻璃门外的杜格,一身正装,白衬衫,黑西装,他的目光和我的相遇时,他没等我说出或作出“请进”的表示,已经打开门直接走进了我的办公室。

他脸色凝重端庄,像是风尘仆仆赶来似的,他的神情已经告诉了我一切。他要告诉我什么重大的事件,该来的躲不过!

杜格在我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来,还没等他开口,我便问:“我能为您做什么?” 许久的猜疑,已经让我准备好了,我尽量表现出一副临危不惧的样子。

杜格压低嗓音对我说:“董事会今天刚刚批准了R公司的收购案,我们有很多工作要做。我知道在个人层面,我们可能都会受到影响,可能会丢工作,但是我们先谈工作,再谈个人的事。我需要你的协助。”

这是一个$9.4 billion 美金的收购案, 迄今为止它是软件公司中最大的收购案。

杜格并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而且无论是出于个人的道德底线,还是出于一种职业的神圣感和崇高感,在这样的时刻,我们总是别无选择,会把公司的利益放在自己的得失之上。

“你看用哪家公司建个收购案的资料库(dataroom),争取今天就定下来,马上签约。项目尽职调查的文件清单马上会到你的邮箱。周末需要加班。今天的晚饭已经叫秘书去安排了。” 杜格没有一句费话,像是将军在指挥作战。

随后,他叫我马上到他的办公室和首席财务官(CFO)一起会面,杜格通知了其他几位相关的部门经理,讨论工作。在公司里,尤其是上市公司,法务部和财务部的工作是密切相关的,尤其是证券委和股东的报告,公司的收购案等。

杜格是大家注意力的中心,几乎一切信息都是通过他传达的。他根据尽职调查的文件清单开始布置任务,很快确认法律部,财务部,人事部,各部门经理负责的内容和责任范围。

和对方公司的谈判马上开始,律师开始起草收购协议草案。对方律师要的各种文件,数据,有几千份资料需要提交,但是只给了我们2 - 3天的时间准备和上传材料,对方要求这个周日或下周一向他们开放资料库,这是少见的速度。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我度假前后为什么杜格一直盯着我要材料,要马上更新我们内部的资料库。

那天工作到深夜离开办公室。我离开的时候,杜格办公室还亮着灯。 

 
 
 
 
 
 
忙乱有序的工作
 

第二天早晨太阳照常升起,开车行驶在280高速公路上,左面是湖,右面是山,风景依旧,但上班的心情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条路还会走多久?每个人将面对怎样的命运和结局。但是我知道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容不得去考虑自己的事情。 

我们法务部是杜格一手创建的,虽然不大,但是每人都有自己的专长,大家相处融洽,既有合作又有自己独立工作的空间。

一切工作都在忙乱有序中进行着。杜格给大家步置了任务。他强调要严格保密,除了必须加入的员工,丝毫不能透露信息。一方面要稳住人心,不能让公司在合并前散伙;另一方面,万一合并不成,公司还要继续经营下去。

这也是公司文化或者说是常规,只有参与做这个项目的人,才能了解工作所需的内情。收购案尽可能在小范围内进行。大家都自觉地守口如瓶,其他同事也不过问。

人事部正在准备新员工的培训,有些资料需要法务部过目。几位知情人不能透露信息,要表现出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公司的一切工作都在正常进行中,工程师继续在设计新产品,销售人员继续在参加产品展销会。

周六加班。早晨刚到会议室,柜台上放着很多食物。这些都是杜格的秘书按照他的嘱咐安排的。他总是想得很周到,不会亏待加班的人,让大家工作时有足够的热量补偿。

对方公司法务部有几百人,法务部中从事公司收购合并的团队也有几十个人,而我们公司法务部仅有20人,参与收购案的只有三、四个人,加上首席财务官和手下的几个财务人员,人事部的总经理,加在一起十来人。

在平常的周末,每个人的生活呈现出千姿百态,每人忙着自个儿的事,彼此毫不相关,互不相连,但是当你的生活被一些非你所能左右的外来因素所打乱时,便呈现出一片混乱和慌张的景象。

在杜格的指挥下,那个周六我们在法务部的大会议室开会,我们一项一项地讨论尽职调查的文件清单, 根据需要,通知更多的人加入工作。

当通知相关人员周末来加班的时候,一位部门经理正在旧金山和太太举办结婚二十周年的纪念活动,他不得不把太太扔在旧金山的宾馆,自己开车赶回公司。

人事部的最高主管正和她的女儿在地中海的远洋轮船上旅游,手机信号不好,她答应第二天船到伦敦, 她就上岸到公司的伦敦办公室投入工作。一些重要的人事安排需要她参与。

所有的客户名单和信息,公司的所有保密文件,知识产权,员工的合同及配股资料,谁来提供?什么时候给对方?杜格沉着冷静,头脑清晰,谁做什么,谁来提供相关的材料,他都了解。可以说他对公司的一切了如指掌。他从公司准备IPO 到现在,已经在这工作了10年有余。

一切关键性的谈判都是有两边的律师事务所直接参与并负责的,杜格几乎参加了所有相关的会议。在避免谈判破裂的前提下,如何最大化公司的权利并最小化公司所承担的风险,这是杜格时时刻刻要面对的问题和决择。

很多大公司的研发部都取消了,或者人员减少到最低的程度。大家都知道公司从产品的研发到生产之间会消耗巨大的人力和物力,还需要很长的时间,还要承担巨大的风险。现在大公司的策略就是购买小公司,看到他们想要的产品,如果已经有小公司做出来了,大公司就把它通过公司收购合并的形式,归为己有,这样就可以减少大公司技术研发的人力,物力并减少风险。

 “收购合并”在很多合同中都属于“改变股份控制”(change of control)的事件,我们需要一一检查公司创始人和很多高管的雇用合同和所有的配股合同,因为收购过户时所产生的加速股权归属问题,都要严格统计落实到数字上。

对于公司的高管,通过这个并购案,他们会得到一笔丰厚的收入,也会有巨大的税务责任。他们开始忙着建立非盈利的家庭基金。他们的会计师,股票经纪人, 也纷纷跟我们联系, 核对数字,以便提前做好税务方面的准备。因为一些证卷法的概念与税法不同,在证券委网站上看到的公开的数据往往包括了一些高管不直接拥有的股份,需要进一步分类。我们需要花时间弄清每一位的股份细帐,但股票过户代理机构 (stock transfer agent )的官方数字中看到的总裁的股份和他的会计师的数字有些出入。我对照了所有的资料,没查出原因。 

晚上通知财务总监(controller)查对细节。半夜休息前还跟杜格汇报情况。

第二天早晨六点,看到手机上杜格在凌晨4:00点左右送给我的短信,他找到原因了。他发现这是一个人工错误。一张报表中最后百位和千位的数字抄反了。

杜格让人惊呀,更令人肃然起敬。我不知他是凭一时的灵感看出来的,还是自己花了很多时间对帐,最后才发现的错误。不管怎么说,他是在凌晨4:00点钟发现的。那几天他每天似乎只睡3-4 个小时。

大家都知道在公司来钱的时候,例如上市、并购时就会有人跳出来打官司,告知识产权侵权,合同违约,或者其他的事。

我们有位客户在公司马上要上市的时候,忽然有人告创始人和CEO性侵,引发刑事诉讼和调查。对方希望能够庭外和解,从中得到一笔巨款,但是这位CEO 宁死不屈,最后上市停下来,开始打刑事官司了。 

T公司也没能避免诉讼,大家有些紧张,但是杜格总能在第一时间,找到最合适的律师来分析案情,理性解决问题。很多案件,当你找到适合的专业律师,就已经解决了一大半问题。又一次看到杜格的判断力和执行力之强。 

 
 
 
 
 
 
多变而无常的世界
 

随着双方谈判的进行,董事会专门委员会多次开会,内部审批程序基本履行完毕,双方即将进入交易文件签署环节(signing),但是还有一些尽职调查中的问题需要回复,需提供更多的资料。

对方的副总裁要求我们的团队周末加班,尽快提供他们所需的材料。对方说,这是一个(给你们) $9.4 billion 的收购案,应该值得你们周末加班吧?多加班,可以早点过户。那口气颇有一点居高临下之意,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杜格马上回答,你应该知道这$9.4 billion 的钱大部分不会进这些周末加工的员工的口袋,他们辛勤的工作,尽快过户,只不过意味着他们可能更快地丢掉他们的工作。对方马上说,等双方签署了收购合同 (signing)到最终的过户(closing)还有一段时间,他们会考虑每个人的工作问题。

在公司的重大变动时,很多官员只是盯着他们的上司和自己的实际利益,但是杜格居然在公开的场合,为下属员工说话,他敏感地体谅到下属的处境。他的心里惦记着普普通通的员工,他对T公司,还有这里的员工有着深厚的感情。

七月底的一天,双方签署了收购协议,当天公司会在证券委(SEC)公布这个消息, 也会有记者会招待会,同时公司将向全体员工宣布这个消息。

那天早晨,我们像平常一样来到办公室。R公司的好几辆大巴车已经在我们公司的停车场等候。早上全体员工召集到R公司的会议中心开全体员工大会。杜格和公司里的几个高管很早去了R公司,但是他多次邮件大家去开会,可以弄清楚你的疑虑和问题。

两边公司的总裁站在讲台上,神采奕奕,慷慨激昂,告诉大家一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R公司将用$9.4 billion的价格收购T公司。他们让员工继续努力工作,T公司不会有任何影响,期待大家一起再创奇迹。“我们花那么多钱买一个公司,不是为了摧毁它,而是为了让它更好。” 听着言之有理,但是理性告诉我们,很多职业人事都会被裁员。公司的工程师,销售人员估计还有他们的用武之地,但是法务、财务、人事部门的工作人员,肯定不会全班人马录用,只能看看他们有没有拾遗?漏的位置安排新人。

坐在会议中心的员工很安静,大多数人今天刚得知消息,相信大家都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对我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法务部还有一位分公司新雇的律师,刚任职,从分公司来到总部参加三天的新员工培训,没想到第三天,培训的最后一天会遇到这样的事情。看着她一幅意外、茫然的表情,我完全可以猜想到她的内心活动。

杜格上前安慰她说,对不起,你要面对这些。不过你所在的分公司很重要,它是我们产品在南方的重要销售渠道,也许公司合并后,他们会留下你。只要产品在,就需要你这样的律师。你的经验对R公司、对任何公司都是有价值的。

这位新员工终于露出了微笑,和我们道别后,乘当天的飞机回南方,明天要照常上班。

和我一起工作,负责员工股票账户的经理正在休三个月的产假,没有来开会。她九月初回来会发现T公司已是今非昔比了。

一位律师刚来不到一年,她怀孕了,预产期在八月中,再过两周开始休产假。她刚知道公司会被另一家公司收购,等她回来不知是否还有工作,她会带着什么心情生孩子、休产假?

杜格把这一切都装在心里,他会和每一个人交谈,关心每个人的处境。

那几天,公司的气氛是相当沉闷的。

几天没见杜格的秘书毛小姐了。她是个第二代的越南华裔女孩,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蛋,总是默默无闻,做事干脆利落,特别会办活动,布置派对晚会又快又好。附近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她都知道。听说她在休假,要搬家,我想也许她已经开始找工作了。没想到那天收到杜格给大家的电子邮件。

毛小姐的姐姐和先生两人在他们居住的公寓楼,在一场抢劫案中被凶手误杀致死,留下了两个孩子。孩子暂时送到爷爷奶奶家了,亲戚朋友都在凑钱帮助料理后事并安顿孩子。

杜格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件事,马上自己掏钱资助两个孩子。为了让更多的人帮助这两位失去父母的孩子,又不让员工感到压力,他给大家送了邮件,建议毛小姐成立一个单独账户,大家以不记名的形式来捐赠,并且声明这完全是自愿的,结果是很多人都捐了钱。

当我向杜格打听毛家的案件,他在尽全力帮助毛小姐一家人,出于家人的请求和隐私,不益多说。杜格对我说:这两个孩子太可怜了。我们都生活在多变而无常的世界,但是还有很多比我们更不幸的人。有些人居无定所,担心衣食温饱。我们是很幸运的人。

当家里有急事时,杜格总是允许员放下工作去处理自己家中的急事。他说,你的工作可以有人替代,但是你在家里是不可替代的。 

公司法务部一年一次的集会(outing)在九月分。孩子们都开学了,夏季的燥热过去了,九月是一个新的开始,员工需要输入新的能量。

我们法务部每年的户外集会活动一般都是在半月湾,这里离公司只有半小时,风景秀美,各种服务设施齐全。有海景的酒店和会议室,海边的高尔夫球场,沿海行走的人行道,海边的各种餐馆,应有尽有。

去年我们在半月湾的Ritz-Carlton酒店集会,杜格安排的活动内容,包括请人来专题讲座,小组汇报工作,大家讨论来年的工作计划。也有很多团队建设活动, 一起打高尔夫球,打网球, 有人骑车或走路,有人去Spa。在这些团队互动中加强了彼此的了解和情感;在个人活动中,达到精神放松,给自己输入新的能量。

这个九月非同一般,这是最后一次大家在一起大型集会。我想象这两天的时间无非是吃喝玩乐,一场告别宴罢了。

没想到杜格更加精心地安排了一系列的活动,请了几个重量级的特约嘉宾进行主题讲座。其中一个是他的精神导师,她是给高管做培训的咨询师,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的双料博士。她不仅给我们上课,法务部还支付个人咨询的费用。和这位精神导师交谈,她让你透过各种纷纷扰扰的生活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并且如何一步步朝着那个方向努力。她说往往在变化和动荡的时刻,更能引人思考,助人成长。

一位在司法部工作的高管,谈判能手,他在哈佛法学院上了一门“谈判术”的课, 杜格和我们都很熟悉那本教科书《Getting To Yes》(作者罗杰·费希尔),它是哈佛权威的谈判著作,很多法学院都把它当作教科书。 这位嘉宾多年从事谈判工作,他把所学的付之于实践,自己也写了同类题材的书。他告诉我们其实我们每个人在工作和生活中都离不开“谈判者”这个角色,例如和客户谈判,和公司谈判;和他人谈判;更重要的是和自己谈判。如何学习倾听,要把人和事分开;要着眼于利益,而不是立场;要为共同利益创造选择方案;要坚持客观标准,而不是主观标准。

杜格还请了奥巴马总统任命的前澳大利亚大使来分享他的人生经历,他也是一位大律师,是位非常好的讲演者。他从幽默的八卦(奥巴马的第一任女友是澳大利亚人)到严肃的世界局势;从律师到从政,聊到当外交官的经历;从高尔夫球聊到他学开战斗机。他的人生角色多变,但是勇敢无畏,让我们看到世界的精彩。

杜格让我们思考,作为法律人我们的职责是什么?怎么让自己成为更好的专业人士。

白天我们一起学习讨论,晚上在海边的餐馆看落日,聚餐。大家说说笑笑,亲如一家。特别有趣的事,那天晚上杜格为我们的聚餐购买了两箱特别好的葡萄酒。后来我们才发现每瓶酒价为$109美金,正好是我们公司每股的收购价!看看杜格为我们的部门集会那么用心, 细节中见真性情。

面对公司收购合并,杜格在帮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同时他准备在领英网站(linkedin)建个群, 让大家可以保持联系。他也希望R公司能留用更多的人,如果一时没有合适的工作,也不要自我放弃。他说,你们需要时,我一直会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杜格的推荐信非常有份量。

 
 
 
 
 
 
三顾茅庐,求贤若渴

 

杜格在T公司十年有余,参与并见证了公司从小到大的发展,这是他的家。他在公司里的时间比在家里的时间还多。他一手创建的法务部,20个员工,每一位都像是他选女婿那样,精心挑选出来的。

举一个例子来说明, 老板如何求贤若渴。杜格在一次会议中遇到才女W, 她本科和法学院都是斯坦福大学的高材生。她还是斯坦福大学高尔夫校队的队长(这是非常了解的事);同时她还是一位出色的小提琴手,当年可以上音乐学院的学生,她在加州一家最大的律师事务所工作。

杜格邀请W 加入T公司,W没有接受,她觉得自己在当地最大律师事务所,事业刚刚起步,没有理由去任何公司,律所的工资比公司高很多,而且客户多,资源丰富,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

杜格毫不气馁,常给她打电话,介绍公司的发展。T 公司有些收购合并案,都是通过W 所在的律师事务所谈判签约的。杜格让W 一起参与这些工作。作为一个三年级的年轻律师,在律所上面有合伙人,下面有经验较多的资深律师,然后再轮到像她一样年轻的律师,她只能做一些边缘性的工作,如谈判等重大事项不会由她负责。

过了一年,杜格看到W 又向她发出加入T 公司的邀请,W 还是没有动心。

杜格问W 理想的工作是什么?

她住旧金山,每天上班的地方在帕洛阿尔托,T公司在圣马泰,上下班近了一大半的路。她到T公司可以独立负责一堆工作,自由度大。而且上班不用计时间,在律所每年有严格的收费时间量的要求 (billable hours),每天要记录计billable&non-billable hours。这种工作环境压力大,人人都在拼命工作,努力加班,争取自己的billable hours 达标或者超额。

来公司,你有更多的机会打高尔夫球,你在律所没有时间;你有股票,律所没有。而且公司每年都有奖金。

杜格一年多,不离不弃,W 终于加入了T公司。她是人人喜欢的员工。我的办公室在她的隔壁。

有一次公司带W律师出去参加活动,她的高尔夫球打得太棒了,很多董事和客户都被打败。她的名声就一下子传出去了,法务部有个高尔夫球打得特别好的女律师。她的这一个特长没想到在工作中帮了很多忙。 

有时,周末她还应约到各地去打球。为此总裁邀请她去参加董事会,产品销售会,客户活动等等。

W没想到,她各种才艺在我们公司都有用武之地。这还是要归功于杜格这位伯乐。 

 
 
 
 
 
 
苦难的童年孕育了梦想
 

杜格告诉我,他对工作的热忱和对下属发自内心的关怀与他早年的生活经历有关。杜格告诉我他的身世。

他在底特律出生,在一个贫穷,充满暴力的社区长大。他的父亲年轻时曾经是一位运动员,退役后在底特律市政府工作。父母不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他跟着母亲和两个兄妹一起生活。一位单亲妈妈带着三个孩子生活实在不容易,家里很清贫。杜格的童年经历了很多苦难,所以他有一种强烈的改变自己命运的愿望 。

杜格从小聪明好学,但是书呆子是不会得到他周围的同学认可的。他继承了父亲的运动细胞,加入了学校的球队,不断地提高球技,很快成为学校里很好的篮球和足球运动员,他的动力是为了让同学们觉得他很酷。

他提到小时候帮助母亲干家务活,搳草打扫院子。他在高中的时候,在麦当劳餐馆打工每小时三块钱,他会把挣到的钱一半交给母亲贴补家用,把另一半留住自己零用。

杜格小时候居住的地区充满了暴力和犯罪,很不安全。一次放学后,有位男生让杜格陪他打球。杜格正准备回家,对方马上拿出手枪威胁他,“你跟不跟我玩?” 无奈之下,他只好陪人家打球。从此他对自己的生存环境更加担心,更加努力学习。怕别人嘲笑,他把作业本带回家,只能藏在裤兜里,不让别的孩子看见。

他在学校里从不欺负别人,但是别人欺负他的时候,逼急了,他也会奋力还击的。

同班有个非常霸道的男生,人高马大,总是欺负其他学生,大家都很怕他,校园欺凌事件常常发生。一次那位男生蓄意找杜格惹事,恶言恶语,见杜格不理他,便出手打人。

杜格非常气愤,觉得不能让他随便欺负人,于是就和他打起来,最后把他打倒在地。

杜格帮大家出了一口恶气,但是那位学生到老师处告状。当老师了解情况后,并没有惩罚杜格,只是让他以后要尽量避免与别人打架。没有想到那个学期结束的时候,全班同学还评杜格是最受欢迎的学生。

杜格从小就有一种强烈的正义感,大学本科他主修经济学,精通数学,但是他没有成为经济学家或工程师,他听从内心的召唤,去了哈佛法学院读书,毕业后为洛杉矶的联邦法官做过书记员,后成为一名律师。

我们知道奥巴马和2016年新上任的大法官尼尔·戈萨奇都是他同班同学。

“你有没有利用这些关系让他们帮你做点事?” 我好奇地问 (中国式的提问方式)。

“没有,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哈佛法学院就像是一个大家庭一样,我们总觉得有一种特殊的纽带连接着我们,那是一种荣誉,责任和使命感。可以说我们对这一身分有着一种深刻的认同感。虽然我们不常联系,但都在感情上彼此认同,互相关注。”

“你在法学认识奥巴马吗?他是怎样的一个学生?” 我问。

他说:奥巴马,瘦高个子,黑面孔,很难不让人注意到他,但是当他以哈佛法学院历史上第一个黑人成为“法学评论”的主席时,就没有人不知道他了。我们大家都知道他是个特别好的演讲者,在哈佛的时候大家都这样传开了。 

那么大法官戈萨奇呢?当特朗普提名戈萨奇作为大法官候选人时,只听说他很保守,特朗普任内,共和党控制的国会,加上他有权任命的大法官,是否会让制度失衡,这是大家担心和关注的。

“上学时,尼尔跟我只隔三个宿舍,常见他出出入入。人们都说他在政治上很保守,但是他是个非常善良的人,他对自己的期待都很高。在学校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非常自律的人,一位有远大目标的人。” 杜格说。

他接着说,联帮大法官应该是尼尔·戈萨奇梦寐以求的工作,是他法官职业的最高目标。

在特朗普刚上任的政治敏感期,当他的“七国禁穆令”遭到西雅图联邦法官的暂停执行;美国联邦上诉法院判决此法官的暂停“禁穆令”有效,特朗普挫败,正准备继续设法推动他的“禁穆令”。这时戈萨奇被提名为大法官,如果他选择沉默,在正式上任前避免与川普及他的政策拥护者发生直接的冲突,这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戈萨奇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认为特朗普对法庭的攻击“让人沮丧、泄气。”他站在法律一边,而不是站在总统一边,他不依附于总统,超越了政治,坚守司法的独立。

还是那句话,他们是一群肩负着责任、荣誉和使命的人。他们始终相信法律能用理性克制暴力。

 
 
 
 
 
 
收购案和大家的命运 
 

几个月过去了,收购案所需的政府部门的审批程序都完成了,但是股东批准的百分率还远远没有达到半数以上。事实上几个月都没有什么变化。我们还是准备着按时过户,这段时间,我们有很多工作午餐,集会,happy hours等等。

在等待足够的股东投“赞成”票的日子里,R公司雇用了代理人,天天给没有投票的股东打电话。像我这样拥有可以忽略不计的股份的小股东都不断地接到电话和邮件,要我们投票。

等到了R公司期待过户的日子,还是没有足够的股东投票。第三大股东提出目前的收购价太低了,不会投赞成票。R公司的创始人和总裁,同时也是我们T公司最大的股东,他很有影响力,但是他有利益冲突,不能投票。这个收购案需要一半以上的独立股东的批准。

R公司延长了过户日期。如果这个收购案不成,恐怕会影响到下季度我们公司的利润,股票开始下跌。面对无常多变的状况,员工们人心惶惶,大家都开始找工作了。杜格倒是不慌不忙,做好了两种准备。他所拥有的股票,可以在收购案中获得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但他在这家公司投入了十年最好的时光,还是有点舍不得T公司散伙。但是无论如何,他对生活都充满希望,同时又充满了留恋。

对于R公司是否会雇用我们,杜格帮我们说了很多好话。但是他知道不可能雇用我们所有的人。他一边开玩笑,一边认真地说,你们那么优秀,不雇你们是他们的损失。这不仅仅是他们挑你们,也是你们挑他们的时候,你们都睁大眼睛看清楚,那里是不是你要去的地方。

杜格为了调解大家的气氛,安排了很多工作午餐;员工一起看球赛,他让我这个一个从不喜欢看棒球、美式橄榄球的人在人群中和大家一起欢呼雀跃,忘记了时光。

我们都意识到,只要杜格还在那里,我们的团队还在。 

离2016年11月8号美国总统选举日越来越近了。接近选举日,两派阵营唇枪舌剑,群情激昂,各种真真假假的信息扑面而来,难以判断真伪。可以看到,美国两大政党的分裂,美国社会的分裂。

杜格组织我们法务部的全体员工一起看总统候选人的辩论会。

我们法务部的办公室中间有一大块公共活动区域。杜格自己设计了一张长桌子,有20 个高桌椅。这个区域和超长的大长桌可以用来工作,活动,聚餐等等。四周有电源,一头可以放录像,看电视。杜格选了质地很漂亮,又很贵的木板,每次大家在这张长桌上放上热咖啡和茶,杜格马上会把茶环的小垫子拿过去,让我们不要把他设计的心爱的桌面烫坏了。

我们坐在这张长桌旁,看电视实况转播,也是在这里,一起看总统候选人的辩论会。我们尊重彼此的信仰和政治主张,但是大家一起评头品足,有说有笑,也有着对这个国家命运的深切担忧。

加州历来是深蓝(民主党)的地盘。无论大家对民主党有多么失望,对希拉里有怎样的失望和期望,都难以想像特朗普怎么会成为共和党的总统候选人。看到特朗普攻击一切质疑他的人,志在推翻一切现成的规则,人们看到他的不可预测性,好像要变天了!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不安的尘埃。

美国选举日前的那个星期五,它是R公司收购要约期限的最后一天。

早上查询,还是没有足够的股东投票率通过这个收购案。

那一天相当的安静,员工们像是等待最后的“通缉令”。杜格出入他的办公室,好像没有任何事情会发生一样。

午餐后回到办公室,我忍不住地询问股东的投票比率。还是没有足够的票数。

纽约交易所关门了,还是没有足够的票数。

我们都不敢离开自己的办公桌,静等消息。

两点半,快到三点了,杜格走过我的办公桌。

“通过了吗?有消息吗?”我上前询问。

“还没有。” 他平静地说。

“如果今天没有足够的股东投票率,结果会怎么样?”我问。

“R公司可以延长期限;或者提高收购价,可以放弃。”杜格平静地回答,说完他就走了。

西部时间快3 点了(东部时间近6点),这意味着收购要约马上要过期了。那一瞬,我的心中猛然生起一种难言的快感。

我到厨房给自己沏了一杯茶。

正准备回复几个邮件。忽然我的眼球盯着几个红色的惊叹号和一行粗体字:投票率够了!在最后的时刻,公司收到足够的股东投票率,通过了这个收购案。

双方律师马上忙起来,准备过户,准备证劵委的报告,新闻发布等等。半夜读着杜格和同事们送的美好,伤感,感谢,道别的话语。周六凌晨两点CEO给全体员工发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信。百感交集,道别让一切变得美丽。在这一刻,美好的变成了永恒,如果有什么不愉快的,在此时此刻也都化解而得以谅解。

星期一早上到公司上班,原来的公司已经不复存在了,成为了R公司的一部分。 大家等待着“发配”。抬头还是同一片天空;回头却已是人去楼空。 

有些员工开始辞职,找到了新的工作。大家依依不舍,互道珍重!杜格知道自己肯定是第一批出局的人,R公司不会需要另一个副总裁和首席律师。但是他没有急着走,他还在关心着我们每一个人。像是一艘船要沉了,船长要等待所有的人离开后,最后他才走。

已是深秋,办公楼前的几棵大树,不悲不喜,用同样的姿势站在那里,树叶开始飘落。 我从树下穿梭而过,觉得自己像那那秋叶一般随风飘荡。

那个星期一我们忘不了,它是一个大选的日子。杜格提醒大家去投票,可以提前回家。选举结果当然让我们大部分人意外。这一夜,很多同事为了家事国事天下事而彻夜难眠。

选举日的第二天,加州的天空还是蓝色的,没有变;玻璃天花板没有掉下来 (希拉里选举团队,准备在获胜的庆祝会上把布置的玻璃天花板打落下来。)

早晨开车去 Westin 酒店参加公司合并后的第一个全体员工大会,在高速公路上一边开车一边听着希拉里的 concession演讲。

一到会场,气氛沉闷,周围静静的,没有喧闹声,没有笑声。

R公司的总裁向全体员工致词。他说:“我意识到今天我的讲话不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演讲。”当然更多的人在听希拉里的演讲。

他幽默地说:“今天看到有些员工情绪低落(feeling blue), 相信与我们公司的合并没有关系。”大家似乎还是笑不出来。我回头看,周围是黑一色的制服,很多人都穿着印有T公司商标的外套。

员工大会后,是部门的告别午餐。 杜格在午餐会上说:“今天是一个非常悲伤的日子。” 平时他是个很理性的人,今天有点动情。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不知道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工作和家庭),还是为了这个国家的命运。杜格最后说:“请你们记得,我还会在这里。你们需要的时候,我会一直在这里。”

公司合并,总统大选都已结束,但是我们仍然感到生活在一个无常而充满不确定的世界。

 

 
 
 
 
 
 
最佳律师

 

冬去春来,我们每一个人都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三月T公司法务部又一次聚到一起。杜格因为他在T公司的卓越贡献被评为2017年旧金山湾区最佳首席律师,获终身成就奖。

当我们把鲜花和掌声献给他时,他说一切归功于团队。

在职业生涯遇到杜格这样的老板,甚感幸运,也甚感自己的欠缺。 

我们都知道只要杜格还在那里,我们的团队还在。如今大家天各一方,那些曾经在T公司工作过的同事,依然有一种无形的纽带相连着,那都是因为杜格。

 

 
 
 
HCC 发表评论于
Thanks for sharing.
相约晓霜 发表评论于
回复 'presto' 的评论 : 是的。
相约晓霜 发表评论于
回复 'bjszh' 的评论 : 您很了解收购案。我和一些同事是比较傻的人,没办法。
相约晓霜 发表评论于
回复 '铃兰听风' 的评论 : 谢谢您的留言和点评。
bjszh 发表评论于
“……无论是出于个人的道德底线,还是出于一种职业的神圣感和崇高感,在这样的时刻,我们总是别无选择,会把公司的利益放在自己的得失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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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应该把个人利益放在第一位,杜格就是这样做的 (他得到的不仅仅是股票获利,还有一大笔不公布的交易促成金)。我在以前的公司有类似的经历,被别人收购。总裁个人得了几千万美元,退休享受人生去了。CEO除了股票,还得了至少一千万现金,秘书们亲耳听到他电话上对他的理财顾问讲有一千万要做安排。问题是那个公司有百年历史,是多少代职工努力的结晶,却被最后的管理层出售牟利了。如果没有得到好价钱(远高于他们残余职业生涯所能挣到的),管理层是不会卖掉自己的职位的。一般雇员则是被当作机器物件一样被甩卖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雇员应该首先考虑自己的利益,尽快安排好自己的未来,不要傻乎乎地替人家数钱,“站好最后一斑岗”(买家往往会用一个小甜头引诱你在过渡期留下)。一切都是赤裸裸的、不违法的利益交换。
“对方的副总裁说……这是一个(给你们) $9.4 billion 的收购案,应该值得你们周末加班吧?那口气颇有一点居高临下之意,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明白对方的副总裁为什么敢那么说话了吧?他是说给杜格(们)听的。
铃兰听风 发表评论于
一位商人,在他身上嗅不到铜臭味,我称他是儒商;
一位律师,在他身上闪耀着人性和人情的光芒,我尊敬他。

优秀的叙事文,佩服。辛苦了,晓霜。
周五的中午,一字一句拜读了您的长文,心满意足地去午膳了。谢谢晓霜。
presto 发表评论于
遇到这么好的人也是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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