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做官就要擁有地盤
武松犯了殺人罪,送到了孟州的囚營。囚營把武松待若上賓,給武松住進了單人房,每天奉上美食。爲什麽呢?原來囚營的「管營」(典獄長)知道武松武功高強,要請武松幫忙打架、搶地盤。
這個地盤叫做「快活林」。原先是由典獄長的兒子,諢號金眼彪的施恩負責經營。施恩其實就是利用父親權勢,經營特許行業。
我們且聽聽施恩這個地方勢力人物是如何說的。
施恩道:「小弟自幼學得些槍棒在身 … 此間東門外有一座市井,地名喚作快活林… 有百十處大客店,三二十處賭坊、兌坊。往常時,小弟一者倚仗隨身本事,二者捉著營裏又八九十個拼命囚徒… 那許多去處每朝每日都有閑錢,月終也有三二百兩銀子尋覓,如此賺錢。」 《第二十八囘》
原來拿到了分管囚營的權力,還真可以發財。施恩說得很明白,東門外的交通要衝「快活林」是他們的地盤。快活林可真是快活,有酒店、賭場、錢莊,當然也有色情業。施恩靠著自己的槍棒,加上父親管著囚營,有近百名囚徒可以為他們效命。所以,施恩父子「那許多去處每朝每日都有閑錢,月終也有三二百兩銀子尋覓,如此賺錢。」
但是現在施恩遇到了麻煩,有些不快活了。施恩繼續說:
「近來被這本營内張團練 … 帶一人到此… 叫做蔣門神。那廝不特長大,原來有一身好本事,使得好槍棒,拽拳飛腳,相撲為最。 … 因此來奪小弟的道路。小弟不肯讓他,喫那廝一頓拳腳打了,兩個月起不得床。…本待要起人去和他廝打,他卻有張團練那一班兒正軍 … 這無窮之恨不能報得。久聞兄長是個大丈夫,怎地得兄長與小弟出得這口無窮之怨氣,死而瞑目。」 《第二十八囘》
因爲快活林賺錢太容易,所以地方上的張團練就帶了個拳腳高手蔣門神來搶地盤。張團練手下還有「一班兒正軍」,武力超過施恩的一夥囚徒。因此,施恩這個小惡霸,打不過蔣門神這個大惡霸;施管營能夠調動的囚徒,又比不上張團練的「正軍」。施家父子油滋滋好賺錢的地盤,就這樣被張團練與蔣門神整盤拿了過去。
施恩正是憋了「這口無窮之怨氣」,忽然看到打虎英雄武松被發放到囚營,豈不正是喜從天降?「久聞兄長是個大丈夫,怎地得兄長與小弟出得這口無窮之怨氣,死而瞑目。」
施恩正與武松説到緊要之處,施恩的父親,也就是囚營的典獄長,就出場了:
「只見屏風後面轉出老管營來,叫道:“義士,老漢聼你多時也。今日幸得相見義士一面,愚男如撥雲見日一般。且請到後堂少敍片時”。」 《第二十八囘》
於是,這三個人,很奇怪的組合:一個是政府的官員,囚牢的典獄長;一個是發配到囚營來服刑的殺人犯;一個是典獄長的衙內,利用職權圈地拿錢的地方勢力。三個人進了老管營的後堂內室,一起協商大計:
老管營親自為武松斟酒把盞,説道:「義士如此英雄,誰不欽敬?愚男原在快活林中做些買賣,非為貪財好利,實是壯觀孟州,增添豪俠氣象。不期今被蔣門神倚勢豪強,公然奪了這去處。非義士英雄,不能報仇雪恨。義士不棄愚男,滿飲此杯,受愚男四拜,拜為長兄,以表恭敬之心。」 《第二十八囘》
於是,這三人的關係,重新做了定位。典獄長的地霸兒子,拜了前來服刑的殺人犯做長兄。這個典獄長,成了服刑人犯的義父。服刑人能得到如此特殊待遇的原因,就是因爲這個服刑人,能幫典獄長的兒子「報仇雪恨」,重新奪回好地盤。
典獄長的説辭十分有趣,他説:「愚男原在快活林中做些買賣,非為貪財好利,實是壯觀孟州,增添豪俠氣象。」
他的説法,是快活林若在施恩手中,就是「壯觀孟州,增添豪俠氣象」。一旦落入張團練與蔣門神手中,就不再是「壯觀孟州,增添豪俠氣象」了。
這就是水滸傳中,藉由武松故事,所精心描述的官場生態。地方當官的,常會經由二個途徑撈錢,一是圈下片油水豐厚的勢力範圍,每日都可有閑錢進帳;二是利用手上職權,把身邊的公共資源,轉化成個人資產,因而獲得高額經濟利益回報。
6.義結金蘭的社會意義
武松在施老管營的要求之下「滿飲此杯,受愚男四拜,拜為長兄,以表恭敬之心」,當下就成了施恩的「長兄」。既然成了施恩的長兄,就要承擔起「兄長是個大丈夫,怎地得兄長與小弟出得這口無窮之怨氣」的職責了。
這是中國社會文化的精妙之處,兩個素昧平生的男人,突然之間就義結金蘭,成了拜把兄弟。這種義結金蘭的社會意義,簡單來説,就是在强調「只看關係,不論是非」的江湖道義。
武松與施恩拜把之後,快活林的問題,也就成了武松的問題。蔣門神與施恩到底誰是誰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武松要以兄長的身份,痛打一頓蔣門神,再度奪回快活林這個好生財的地盤,替施恩「出得這口無窮之怨氣」。
換句話説,如果張團練或是蔣門神消息靈通,搶先一步做出安排,與武松先結爲拜把兄弟,後面的故事就會完全不同,沒有那麽的精彩了。
這種以義結金蘭的方式,形成利害與共的關係的做法,深刻影響中國歷史。東漢末年有著名的劉關張桃園三結義,造就了三國歷史;而近代的蔣介石,也在不同的階段,因爲不同的需要,與不同的人物,結爲拜把兄弟。
具體來説,蔣介石早年與陳其美結爲拜把兄弟,經由陳其美得以接近孫中山;在北伐時期與馮玉祥、李宗仁結爲拜把兄弟,目的在於結盟以討伐北洋軍閥;北伐成功之後,蔣介石與馮玉祥、李宗仁因爲裁軍問題翻了臉,展開「中原大戰」。在中原大戰期間,蔣介石與張學良結爲拜把兄弟,爲的是要確保東北軍的支援,以贏得中原大戰的勝利。
蔣介石的崛起,與他在適當的時機,與適當的人義結金蘭,有很大的關係。
義結金蘭這套做法,可以説是中國的國粹,幾千年來,歷久不衰,有其重大的社會意義。
在水滸傳中,很多梁山好漢,都是經由拜把兄弟的關係,而把彼此緊密的鏈接在一起,梁山好漢拜把兄弟的共同目標,就是「替天行道」。
至於如何解釋「替天行道」的含義,武松幫施恩去痛打蔣門神,奪回快活林,算不算是「替天行道」,各人就不妨自行去解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