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述之两大难点:全面与精准

从题目来看这似乎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但其实这却是目前专业哲学界严重缺乏正确认知的一个议题。而这里的一个误区是把文章的篇幅作为文章水平的衡量,突出表现为包括过去一个世纪里的现如今被捧为顶级大师的人在内的很多人的文章洋洋洒洒啰啰嗦嗦上万字被认为很有水平但实际上除了造成人们的困惑之外没什么价值。

从一般的生活经验中我们知道,假货之所以会被认为有价值通常是因为它们有着与具有真价值的货物相似的外表;从这个意义上说,真货的价值是人们之所以接受假货的根本的依据。类似地,人们之所以会根据文章的篇幅来论断文章的水平也是因为很多具有真价值的哲学文章往往确实会写得很长。而具有真价值的高水平的哲学文章之所以经常会具有很大的篇幅有两个基本的逻辑根源:

其一是哲学论述之全面性要求。当我们对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进行哲学论述时往往会牵涉到与之相关的逻辑的方方面面,而为了将相关的方面都说的比较清楚,就有可能需要用到长篇大论;在有些情况下,不这么做甚至可能会因为论述之片面而产生一些误导。可见作为高水平哲学文章需要大篇幅的第一个逻辑根源是正面且主动积极的。

作为同样是高水平的哲学文章需要大篇幅论述的第二个原因虽仍然是正面的,却不是主动积极的而是无奈与被动的,而导致其之无奈与被动的原因在于缺乏对于论述对象进行精准描述的词汇或能力。所以,与第一个全面性要求的根源相对应,我们可以将这第二个逻辑根源称为缺乏精准性的根源。

有一种在聚会派对上很流行的游戏,是要求参与者在不用关键词的前提下来描述一种物体。比如,当参与者被给与一张猪的照片时,不能用到“猪”,“肥”,“胖”,“重”,“贪吃”等人们常会用来描述猪的一些基本词汇来描述照片中的动物;作为这种游戏的变种,参与者有时甚至被要求用动作来表示照片中的物体。这时人们会发现,原本可以用一个词或最多几个词表达的意思在费了很大劲之后还表达不清楚。

类似地,当哲学作者缺乏对于所要论述的对象进行精准的概括描述的词汇或能力时,他就可能会用很长的篇幅来绕着圈子来进行讨论。而出现这种情况本身并不等于说该作者水平不高,也不等于说该文章水平不高,因为这种情况的发生可能是由于被描述的对象确实很难被精准地说清楚,至少是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很难被精准地说清楚。这方面的几个典型的例子包括被公认是属于世界上极少数的具有最高哲学水平的书籍的《道德经》里面对于道的描述,康德的传世名著《纯粹理性批判》中对于现象界和本体界之间的划分的描述,康德对于形式逻辑的描述等等。在上面提到的这几个例子中,运用今天的心理学人们已经可以用相当精准简洁的语言来论述康德提出的现象界与本体界之间的划分,但是康德当时并不具备那个条件,所以他只能是绕着圈子来论述,可是他的结论仍然是正确的。

而从上面的几个例子中我们也可看出,在缺乏精准描述的情况下,全面性的描述就可能更为重要,尽管这时的所谓全面本身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是失焦状况下的绕圈子。在这个意义上,前面提到的两个根源彼此之间又不是完全无关和相互独立的,而是彼此之间相互关联的。

但是另一方面,上述的第二个逻辑根源却为前面提到的低水平的绕圈子啰啰嗦嗦的长篇大论敞开了大门。这是因为相对于能够用简洁而精准的语言来概括描述对象的实质性特征来说,当作者因无法对实质性对象进行精准简洁的描述而需要绕圈子的时候,读者更难于把握作者所论述的对象特征,这种情况下对于读者的理解力的要求大大增加,其增加程度会轻易地超出绝大多数专业人员的理解水平,这时便产生了一个效应,那就是人们会把由于无法精准描述的而进行的长篇大论这种形式误解为文章价值或作者水平的一种实质性的标志。出现这种效应的原因主要是:1)多数人并不具备少数高水平作者那种可以在缺乏精准语言的情况下来感知抽象的实质性逻辑特征的能力,因此当多数人读不懂一些具有实质价值却又明显有着绕圈子描述特点的文章时,他们因缺少彼此之间的正确的相互提醒与印证而容易误将绕圈子的长篇大论这一特点当作文章高水平的实质价值; 2)当作者对于他们所感知的难于表达的实质性内容进行绕圈子的描述时,即便他们的水平很高,也难免在绕圈子时出现失焦甚至低水平表达的状况,而对于论述对象之缺乏简单明确的描述这一点本身使得人们(尤其是低水平的一般专业人员和大众)会因为不清楚描述的对象到底是什么而难以衡量什么样的绕圈子属于高水平,什么样的绕圈子属于低水平;3)社会竞争的要求导致人们需要找出硬性指标来衡量作者的水平,而文章的篇幅及引用参考文献或提及业内人名的数量很容易作为一个衡量作者所谓的水平的硬性指标;4)一旦将上述伪水平作为真水平的人掌控了资源与话语权后,他们将用那种伪水平来规范学术水平。

而在那些充斥市面的低水平的长篇大论中,有两种最为普遍的类型。第一种是对于所要论述的对象完全失焦,并非如前面提到的老子和康德那样对于具有实质价值的对象缺乏精简的语言但却能相当完整地对之进行把握,而是对所要论述的对象的本质完全失焦,距离问题的本质意义相距极远,因而仅仅是运用大篇幅的文字来构造一种虚幻,比如说什么时间有四维啦,说什么个人的社会存在本身具有与社会环境无关的终极本体意义啦,等等。

而第二种则是用知识代替哲学思辨。而这一种又分为几个亚种,而其中最糟的一个亚种便是人为地将现有的哲学理论打上各种主义或流派等标签,然后拿这些标签而不是针对现实的问题来进行类似智力游戏那样的逻辑推理,而这过程种最大的要害是他们赋予那些标签的意义往往距离被贴标签的理论或作者的特点相距甚远;还有一种稍微好一些的亚种是对于所列举的理论有比较正确的理解,但是对于那些理论的引用及讨论却离现实的问题相距较远。所有这些亚种一般都具有两个共同的特点,其一是他们都会为了表明自己的知识渊博或甚至为了讨好其他作者或与其他作者相关的人(诸如他们的学生等)而引用与实际问题无关的文献或人名,从而大大增加文章的篇幅;其二是他们都会表现出对于他们人为编织出的各种主义或流派或名人结构的有效性的一种莫名的信心,好像只要有了他们基本上属于虚构出来的一个理论架构之后就可以解释所有的问题或绝大多数问题,或(最关键的)是可以表现出他们比不了解那套虚构出的万能的理论构架更有学问或更具智慧的样子来。和这样的人进行讨论任何问题,他们都能给出什么什么作者对此问题有讨论等等的答案,可实际上他们给不出任何对于相关问题的真正的答案来。也就是说,他们用自己的文字虚构出一个没有实际价值的貌似非常有效的理论架构来。

所以,哲学问题的全面性要求或对于实际问题缺乏精准答案的无奈使得哲学文章一般来说具备了需要长篇大论的合理的逻辑基础;但是,正如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可能会为虚假的模仿提供伪装的依据一样,哲学文章对长篇大论的合理的要求便可成为以形式上的长篇大论来推行毫无实际价值的空洞理论的一个依据。而由于专业哲学界对于具有真实价值的理论及文章普遍缺乏欣赏与鉴别的水平,文章的长篇大论便堂而皇之地成为了专业哲学界判断哲学水平的一个普遍的标准。就这样,虚假的形式便堂而皇之地在主流正统的学术界替代了真正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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