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雪莉
照片：王雪莉, 网络
翻译：魏玲
当巴克利母亲2015年6月份去世的时候，巴克利的老家，阿拉巴马州里德镇为她举行了追悼会。会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巴克利的朋友们不知道应该怎么接待他：他既不是蓝球队员，搞体育的人，也不是当地人。我可以告诉你来的是这样一个人：穿着红色带着条纹的网球衫，卡其短裤，上衣的下摆塞在裤子里面，平时一看到“买一送一”的便宜货就眉开眼笑。他住在郊区，通勤上班，公司在爱荷华州墨斯开汀市，是一个专攻猫砂清洁剂的化学家。讲的简单点，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忙忙禄禄，平平淡淡。说的具体些，他是我老爸。
“我妈过世，我很难过，” 巴克利最近告诉我。“我没有想到，你老爸会来参加追悼会。每个人都来问，‘那个黄种人是谁？’ 我笑了起来，‘嗨，那是我的兄弟，琳。’ 他们楞了一下，又问：‘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说，‘这个故事很长。’ ”
这个很长的故事是从四年前开始的。
我老爸叫王琳。去年当我和他谈起巴克利的时候，他告诉我，“巴克利很有个性。”
他说，他早就知道巴克利了。
“在美国国家蓝球协会历史上，他是名列前五十名最好的蓝球运动员之一。他多年被评为第二名，仅次于迈克尔•乔丹。”
每次我们全家去晚餐聚会，老爸总是提起巴克利是他的朋友。他第一次说起时，我并没有装作我知道这个人，我对蓝球不感兴趣。
像千禧年生的孩子一样，我立刻上谷歌去搜索巴克利。哟，他的确很有名，绝对不是那种会和老爸交朋友的人。可是，也像千禧年生的孩子一样，我也知道，“朋友”这个词用得非常松散，每一个人有不同的理解。
“兄弟，生日快乐！！！”
“兄弟，《周六夜现场》很棒！！光头有很多好处哦。哈哈哈！！”
“兄弟，你人气爆棚！！在《疯狂三月》节目里，看你为第一投资银行做的广告，我就好像是在感恩节吃火鸡！！在三月份我必看这个节目。不错啊！！！”
两年前，我说我想看看他们两人之间的短信，老爸把他的手机给了我。大多数的短信是老爸发的，每句话最后都用了很多惊叹号。
我把手机还给了老爸，然后说，对话应是两人的，可是这里只看到了你单方面在说话，嗨，该不会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吧。
我和很多人谈了这件事情。我觉得大家分析的有道理：要么我老爸是运气最好的粉丝，要么就是一个精心制作的笑话，就像喜剧电影《笨人晚宴》里讲述的故事一样。
可是，真相却让人跌破眼镜，两人的友情是真诚感人的！
两人相识，纯属巧合。
“这是一次非常偶然的相遇，” 巴克利笑着回忆道。
“我出差，” 老爸说，“在旅馆里的大厅里，看到了巴克利。”
“我当时在萨克拉门托市参加慈善活动，” 巴克利说。
“我走过去和巴克利打招呼，又和他一起拍了一张合影，” 老爸说。
“当时我坐在酒吧里，” 巴克利说，“里面就我和你老爸两个人，我们坐在一起开始聊天。”
“巴克利是一个非常友好的人。” 老爸说。
“没聊几句，我们对看了一眼，‘唷，肚子饿了，一起去吃饭吧，’ 巴克利说。结果是这顿饭吃了两小时。饭后我们回到了酒吧，一聊又是几小时。”
第二天晚上，老爸和巴克利又去酒吧聊天了，第三天也是。我老爸记得临分手时两人说的话：
“我告诉巴克利，和你聊天我很高兴，” 老爸说。
巴克利说，我也很高兴。
他把电话号码给了老爸，说，“以后你到亚特兰大、纽约市、凤凰城，给我打电话。如果我正好在，我们可以碰碰头。”
老爸果真去找巴克利玩了。
这以后的几年，只要老爸去这几个城市，他就会打电话给巴克利，然后他们一起出去见个面。
“大家在一起很开心，我的朋友，沙奎尔•奥尼尔、厄尼、和肯尼，都来了，他们见到你老爸很高兴，” 巴克利说。
他们在一起吃晚饭。
“我记得，那天晩上我们就在NBA的办公室里吃了泰国九层塔面，好吃，” 老爸回忆道。
饭后，他们一起看了几套巴克利TNT的电视节目。
“巴克利喜欢干净，在他桌上有几大筒清洁纸巾。每次坐下来之前，他总是先用纸巾擦桌子。”
他们一起看蓝球比赛。
“那天爱荷华州输给了马里兰州。”
我敢保证，他们也在一起开过派对，可是我没有很多详情奉告。
“你老爸成天乐嗬嗬的，是我见过的人中最乐观的一个。… 说老实话，很多人我不想和他们混在一起。你知道我讲的这些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他们在一起鬼混，你也会变成他们那样的人。”
老爸的同事们总是逗他，要他讲他和巴克利的故事。老爸知道他们不相信，可是他不在乎。有一次中国社区过年聚会，他把他和巴克利在一起拍的照片做成了一套幻灯片，然后放给大家看。唉，这个主题可是和中国人过年风马牛不相及啊。
我问老爸，世界上那么多人，为什么他要和巴克利做朋友？是什么能让他和巴克利成为朋友的？
“我们说得到一起去。对很多事情我们有相同的看法，” 老爸说。
“巴克利是70后，出身在阿拉巴马州。他很小的时候，生父就离家出走，抛弃了他和母亲。他是外婆和母亲养大的，她们两人靠给人家打扫房子为生。”
“巴克利是苦出身，可是他长大后成了一个非常优秀的球星，很受人尊敬。”
老爸九十年代从中国来到了美国的爱荷华州。他感到他和巴克利有同样的经历。
“我是一个在美国的亚裔。我觉得，我只要把工作做好，我会受到社会尊重的。” 老爸说。
巴克利和老爸两人都競兢业业，废寝忘食地工作。他们觉得，只要努力工作，你皮肤是黑的还是黄的就没有什么关系。两人还有一点共同之处，那就是有时候都会胡说八道。老爸有这个毛病，我知道巴克利的粉丝也这么说巴克利。
2015年6月，巴克利的母亲去世了。老爸闻讯后，立即跳上飞机前往阿拉巴马州里德镇。
“这是一个小城市，来一趟不容易呀。” 巴克利说。
老爸出现在巴克利母亲的葬礼上，他为朋友而去。葬礼后，他和巴克利的朋友和全家一起去吃了一顿晚饭。
“你父亲抽空大老远的跑来参加葬礼，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巴克利说。
接下去的事情是，2016年5月老爸生病了，他心脏上长了一个恶性肿瘤。
那年秋季，我休学半年在家陪老爸。我们坐在一起看电影，看了卡通片，再看打斗片，功夫片。当积累了很多分数后，我们又转去看蓝球比赛。我们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了很多电影电视节目。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了。然后几个月过去了。
转眼，两年过去了。
老爸没有告诉巴克利他生病的消息。
巴克利知道后生气了：“嗨，老伙计，你应该告诉我，我们是朋友。你没有把我当朋友。你知道我这个人，如果你把我当朋友，应该让我知道。”
但是巴克利不知道的是，老爸每天晚上都在电视上看他打蓝球。巴克利伤好痊愈后复出，他笑老爸也笑。巴克利陪伴着老爸，老爸也陪伴着巴克利。
2018年6月，NBA决赛，金州勇士队对克利夫兰骑士队。老爸当时已经癌症晚期，在医院里接受临终缓和护理。他是勇士队的球迷。我去看望时，总是告诉他一些体育新闻。
老爸没有看第一场比赛，所以不知道史密斯闹了一个笑话。他以为他的队在前面，所以朝反方向运球。我想要告诉他这个故事，让他开心笑笑。
可是老爸累了。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他的病房里阳光灿烂。然后，天一点点地暗了下来，黄昏临近了。
等一切都结束后，我拿了老爸的手机，给他所有的朋友发短信。我写道：
你好！我是雪莉。我父亲去世了。
葬礼在NBA决赛后的那一天。老爸的球队，金州勇士队，前一天晚上赢了。
葬礼地点在爱荷华市郊区的一栋房子里，周围松柏苍翠，绿树掩映。我背对着门，正在和我小时候的朋友说话。突然我看见她目瞪口呆，楞楞地看着前方。什么事？我转过了身子。
门口站着的是查尔斯•巴克利。爱荷华州的夏天闷热，太阳火辣辣的，他满身是汗，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1.98米的个子，他像一座铁塔似的耸立着。
“我没有见过你们家里的人，我不认识这里任何人。” 巴克利说。
他从过道上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看着大家。每个人都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这个人是世界明星，平时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啊。
葬礼完后，我发短信给巴克利，问他：“为什么和我老爸做朋友？你对他刮目相看？” 最近我又打电话给他：“你们两个人在一起谈些什么？”
“嗯，首先，很显然，他是我的粉丝。我们两人谈的最多的是你和你弟弟。”
“你们讲什么呢？我老爸说什么？”
“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你们姐弟两人。我也有一个女儿，我非常非常为她骄傲，因为她是一个好孩子。你的老爸也为你们两人骄傲。”
“唉，你年轻还不懂这些：作为一个大人，你所有想做的事情就是想让你小孩高兴。你工作是为了小孩，为了给他们一个衣食无忧的生活。”
我和巴克利谈的越多，越觉得他们两人无话不说，彼此之间很了解。这是我第一次和巴克利交谈，可是我发现他知道我的很多事情，都是老爸告诉他的呀。
“你老爸给了我很多回忆和快乐，我很高兴我是他的朋友。他一生有很多成就，他乐于助人，在追悼会上听到的这些事情，更让我为自己有这样的朋友而骄傲。唉，他活着的时候，要是能多吹嘘他自己就好了。”
“嗯，让我把话挑明了：你对我老爸印象很好？” 我问。
“耶，是的，” 巴克利说。
在追悼会上，大家争相分享他们记忆中的王琳。听着听着，我了解了老爸的为人和一生：他不仅仅是制造猫砂清洁剂的化学家，他更是一个有博士学位，给这个行业带来翻天覆地变化的科学家；他不仅仅是一个移民，他更是一个伸出双手去帮助那些中国新移民的人；他不仅仅是一个关心体贴人的人，他更是一个被朋友信任，有事要找他商量的人。我意识到，老爸虽驾鹤西去，可是我还能从他身上继续学到很多东西。
在掛电话之前，巴克利说，他还有一句话要对我说：
“嗨，保持联系，听到了没有？请代我向你母亲问声好，代我给她一个大大的吻。也请代我向你弟弟打个招呼。你呢，继续做你的事情，听到了没有？现在要看你的了。记住，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你老爸把你培养成一个独立，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人。他做到了。我很高兴认识王琳，也很高兴认识你。”
“谢谢你百忙中抽空和我交流。” 我说。
“不用客气，宝贝。保重，听到了没有？”
“你自己也保重，” 我说。
我老爸很看重他和巴克利的友谊。我知道这件事不只是和一个球星的关系，更重要的是证实了一种可能性：在这大千世界上，芸芸众生中，像我老爸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能够和一个举世闻名的球星做朋友；他们在一起谈天说地，聊得是那样的坦然有趣，畅快淋漓。
哈哈，我很高兴在这里分享老爸在晚餐聚会上津津乐道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