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家院子(4)------ 迁入邓家院子

  言归正传,还是回到上述的砖房子吧。大哥去世后不久,我们家就离开砖房子这个不堪回首的地方,搬迁到邓家院子去了。院子的主人叫“邓三叔”,所以该院子被人们称作“邓家院子”。我在这个院子里一直住到初中毕业,可以说我人生中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是在这里度过的,而这段时光叫做“童年”。因此,对于邓家院子,我有着特别深厚的感情。

  邓家院子地处北大街和邢台街之间,是一个坐北朝南的大院子,由相互连接的几个院落构成。由于地势北高南低,院落之间有石梯相连。

  邓家院子的北边,倚靠着县城热闹的北大街,租给了一户姓江的人家,开办了一个颇有规模的旅馆,叫“寓康栈”。大门口挂着一个大红灯笼,上书一副对联:“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这文字在我后来读到的许多小说里都有,是当时颇为流行的旅店“广告词”。寓康栈的大堂,正对大街,是茶馆。每天人来客往,颇为热闹。江老板酷爱川戏,每个月会定期请川剧团来唱大戏,那时的茶馆更是人山人海。

  院子往南,便是内院,住着邓三叔和包括我家在内的几家租客。为了防止闲杂人员进入内院,我们都从邓家院子南端位于邢台街的大门进出,其门牌我还清楚地记得,是邢台街56号。我每天要从这个门进出很多次,它不仅见证了我的成长,也陪伴了我的童年,因此在我记忆中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

  这张邓家院子的照片是八妹回老家探亲时所拍摄的。虽然一晃已是半个多世纪了,可是这扇木质大门以及门两边仍然直立着的大石柱却依然貌若往昔,唤回许多珍贵的记忆。那石头表面黑色的斑斑点点,不就是当年我们百次千次跨过这个院门时曾经看见过的麽。

  大门前有一个四边形的石板地,我曾经和幼时的玩伴蹲在这里弹玻璃珠子。后来我得了疟疾,听人说上下跳动,可以抑制“摆子”(四川方言:寒战),于是我每天在这里拼命跳动,心里带着惶恐,也带着虔诚。看到这扇大门,多少童年的情景仿佛回到眼前,多少熟悉的面孔好像仍在门下穿梭,进进出出。正是:大门旧貌今犹在,几度夕阳几度秋。

上图是童年记忆里的邓家院子平面图

 

  走进院门,就是第二道有着高门槛的内门,在外面大门与内门之间,有一个小屋一样的空间。紧接内门之后,就是分别排列在大门左右的厢房(可以算作第一列住房)。进门左边是我家刚搬入时的厨房和公用厕所,进门右边是伤兵排长胡家,以及另一间短期客房,租给单身或无子女的家庭。我们家的七妹夭折去世后,也曾经短时间停放在该屋子里。然后,送到城外埋葬。

  对着大门,在第一列住房前面,有一个石板砌成的平坝,平坝的两边有小片的草地,栽种着几株果树,还有两个的花台,高出地面1米左右,分列在东西两面外墙根。由于第二列住房高出第一列住房,于是就在平坝的北边,建有两个石梯连接第二列住房。其中一个正对大门,比较宽大;另一个靠在右边,正对胡伤兵家,比较狭小。

  平坝左边的草地比较小,在它的花台旁,只有一棵桃树。平坝右边的草地要比左边的大两倍,可能是由于这边的石梯小一号吧。有一棵大母柑(江安方言:柚子)树恰好就紧挨在石梯左边。还有几株夹竹桃树立于石梯的前方,盛开着红白相间的花朵。然而,最令我难忘的是在两个石梯之间的石榴树,斜卧生长着的,苍劲的树干支撑着的枝叶仍然繁茂。盘根错节的石榴树真像是一个盆景所表达出的诗情画意: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我很喜欢坐在石榴树离地很低的树干上,尤其是炎炎夏日,边吃石榴,边倚着树干轻轻地摇荡,陶醉在花香鸟语和清风蝉鸣中。

  我们家刚搬来时,住在第二列住房的左边厢房里。中部偏左,对着宽大的石梯,有一间厅屋。厅屋后面的门板是活动的,平时敞开着,它连接着前院的石梯和后面的庭院,我们最初的饭厅就设在这间厅屋里。然而,不方便的是,厨房很远,需要走下石梯经过平坝,才能够进入位于第一列住房中的厨房。对于母亲的小脚来说,困难就大了,尤其是下雨天。后来,好不容易等到住在我们右边的房客搬走了,才得以重新搬入宽大得多右厢房。这间房是2室1厅,还有一个相连在一起的厨房。但是好事多磨,这一次搬迁来之不易,其中还包含了一次和伤兵团伙的斗争,后文再详述。

  在第二列住房之后,通过厅屋,即可进入邓家院子的后院,也是其核心部分,包括了一个有树有花的庭院,和屋主邓家的居所。邓家的客厅正对对着天井,外厅的侧面有一个圆门,门柱上挂着古老的名家草书对联:“龙归沧海云犹湿,虎过青山草尚香”。对联是用很大的楠竹板制成,文字是雕刻上去的,并可见其表面绿色的油漆。虽然经过岁月的沧桑,秀丽的草书仍然显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邓三叔对于这副对联情有独钟,尤其欣赏这短短14个字暗含的雅趣和卧虎藏龙的豪气。开始时,我无法解读,常常望着对联发呆,因为草书实在有点难认。后来,邓三叔看出我的窘态,于是逐字逐句地教我,直到我明白。再加上我经常从这楹联前走过,所以直到今日,依然记得很清楚。

  与邓家的客厅相对,有一扇门,进门走下一个短石梯,就是我大姨娘的女儿唐姐姐家了(杨家)。她们的两间卧房是由原来的货仓改成的,木板的货仓房离地2-3尺。其实,对于潮湿的江安气候来说,这种离地的住房最为理想,可以防霉。也有利于风湿病患者。在她家厨房旁边,有一个石梯通向邓家院子最高的,也是最后的一列住房 ---- 北大街的栈房。两者之间有一道门,经常关着,以避免外来旅客进入我们安静的住房区。

  在第二列住房的厅屋前面,恰好就在我们家厨房侧门旁边有一个极佳的夏天乘凉谈天处。每到炎炎夏日,长辈们常常拿着一些手工针线活,坐在小凳上,边谈笑边作手工。大概是空气对流的作用,不断有凉风穿堂而过,为辛勤工作操持家务的各家主妇们带来爽快的凉意。有时,邓三叔和我父亲也参加谈话。我们偶尔也围在边上,旁听一些有趣的往事。邓三叔为人正直诚恳,说话温文尔雅。曾经读过不少有关四书五经的书,他大概接受过比较正规的私塾教育,能够背诵不少对联和诗词,也喜欢介绍一些有关古代文人的故事。他善于写对联。很多年后,1980年10月5日,母亲因患高血压脑溢血不幸逝世。八妹曾经写信告诉我,在为母亲举行的追悼会上,邓三叔专门为母亲写了一副挽联,采用极为诚挚的文字表达了母亲辛勤奋斗的一生。可惜,我那时忙于公务,没有能记下其中的内容,真是惭愧。

喜清静 发表评论于
哈哈,原来医生也能写这么清楚的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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