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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代人(四)

我们这代人(四)
       吕孟申

             人活着是美好的。但是,有时活得也太累了,茫茫人海,每一个人像一条漂泊的船,不知在哪里搁浅,遇到狂风暴雨的袭击。
        老海,中等个儿,精瘦干练的身板,布满皱纹刀刻般黑黄脸,黑黄的牙齿,参差不齐,唯有那一双枯涩的小眼闪烁着无畏的光芒。
        老海,出生在河南豫北黄河岸边贫苦农民的家庭,自幼聪颖过人,凭着农家子弟刻苦执着  
的劲,硬是用瘦弱的肩膀担起一片生活的重担。他勒紧腰带,读完了从小学、中学到高中的课程,由于父亲的病故,家庭生活陷入绝境,放弃了念大学的理想,不得不辍学务农,挑起了养家糊口的担子。不久铁路招工,他离开家乡热土,投身铁路建设大军。
       
        老海,在农村的天地里摸爬滚打惯了,风里来雨里去不分白天黑夜的干活,从不知什么是苦什么是累。来到铁路,进了城,他觉得浑身有用不完的劲。除干好本职工作外,他利用休班时间写稿子,为车站宣传作了不少事,受到领导的赏识,后被提拔到车站党委宣传干事。
        在此岗位上,他发表了不少颇有影响的文章,他的名字频繁出现在报纸杂志广播中。他成了那一批新人中的佼佼者,车站机关团支部书记、财务室会计小袁向其抛出了求爱的彩球。
        从此,这对热恋中的男女出双入对徜徉在花前月下,他们憧憬着幸福的未来,编织着未来生活的花环。小袁长得小巧玲珑,好胜心强,敢爱敢恨,她对小海怀着深深的爱慕,觉得他特好学上进,有一股永不服输的劲头,再大的困难也休想使其屈服。在小袁的强势追求下,他们终于走进婚礼的神圣殿堂,有情人终成眷属。
        在那些日子里,这对恋人的确也轰轰烈烈地爱过,幸福过。随后不久,他们迎来了第一个孩子,他们觉得未来的日子在向他们招手,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庭,当更倍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活。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当“反右”的浪潮席卷神州大地的时候,,老海那些日子里不再冷静,头脑膨胀热血沸腾,在现实里,在文章中发了不少敏感的、刺激性的言论,觉得特来劲,不计后果。最后终于尝到了自己酿造的苦酒,大鸣大放结出了苦果,兜头一瓢冷水泼了下来,一夜之间老海被戴上了“右派”的帽子,人们见他像避“瘟神”一样,不敢与他来往。
        当时的站团委书记、也是对小袁暗恋的竞争者,找到小袁郑重警告她:“让她与海划清界限,离婚!不然就开除团籍......”
        小袁从来没有这样的思想准备,百感交集,泪如雨下,左右为难,一夜之间身心憔悴了许多......
        此时的老海,为自己的轻狂之举,为一时的言语之快付出了惨痛万劫不复的代价——开除公职、离婚、送回原籍劳动改造。
        老海永远忘不了离开单位那天的情景;在众叛亲离的一天早上,老海担着两个篓子上路了,一头是书籍备品,一头是嗷嗷待哺的孩子,洒泪而别,直到临走上路,妻子也没来送最后一程......

        开除公职、接受劳动改造的老海,回到原籍又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不明真相的人们嘲笑他、讽刺他、有时干脆明目张胆欺辱他。真不知那些日子老海是怎样走过来的?有谁知道,那时的老海一下子瘦得像一只干瘪的猴子,不足一百斤的身体,有泪肚子里流,打掉牙齿吞下去。他一方面要照护孩子,一方面还要挣工分养活家人。
       他每当回忆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脱坯打墙、木工泥瓦工、收麦打场、拉车担粪、既当爹又当妈拉扯孩子。为了帮助生产队搞副业,外出采购、推销产品、啥苦都吃过,啥罪都受过,啥法都使过。村办电线厂,急需铜铝原材料,厂里派出一拨拨采购员都无功而返。要知道那时计划经济,这些材料必需有计划有指标,才能出关放行。厂里通过千辛万苦、千方百计、千山万水搞到的材料,总过不了层层关卡,不是东西被没收,就是遭罚款。厂里到了山穷水尽就要关门停产的地步,厂长亲自三顾茅庐请老海出山,帮助从山西运回一批铝锭。

        老海经不住厂长的软磨硬泡,就只好匹马上阵了。他亲自导演了一场“送殡”的闹剧。一天夜里,在山西他指使自己的人把数吨重的铝锭装入事先准备好的一口大棺材里,钉得严严实实,雇一辆三匹大马拉的马车,棺材上放着一根碗口粗的柳枝,一群哭丧的男女老少披麻戴孝,还有吹唢呐、打铜锣的,撒纸钱的,浩浩荡荡恋闯几道关,最终把这批铝锭安然无恙地运回厂里。关云长千里送京娘,黑老海千里运铝锭成了他家乡人们茶余饭后的美谈。

        独身的生活是凄凉的,没有女性的家庭是缺少温暖和欢乐的,老海内心的苦衷谁人能懂?
        一次在火车上,老海恰巧碰上四川几位妇女结伴到内地找活干,没买车票,列车上工作人员查票,要往车下赶他们;老海顿生怜悯之心,出面为一位只知流泪的年轻女孩买了车票,女孩感激万分。后问了身世,知道她单身,此时老海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帮她找份活儿干。萍水相逢,两颗孤寂的心灵碰撞出爱情的火花,又一个新的凑合的家庭建立了。没有爱的基础,只有同情,殊不知地域的不同,生活习惯的不同,人生的追求不同,老海这并不是理想美满的婚姻,缺乏共同的语言、情趣爱好、价值观、人生观的不同,注定了这是一桩平淡无味的婚姻。
        在这缺少真爱的抚慰和心灵相通的日子里,他几十年养成的酷爱读书和写作的习惯虽历经磨难而不灭,他把个人的悲欢与时代命运紧紧连在一起,虽九死而无悔,他陶醉在笔耕的天地,纵横驰骋,天马行空自由自在......

       好在历史是人民创造的,历史终于翻开沉重的一页。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纠正冤假错案,老海的“右派”帽子终于摘掉了,恢复公职,枯木逢春,枯枝发芽,他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得到了彻底释放,思想的枷锁打破了,他那刀刻般的皱纹再也舒展不了了。他已不再年轻,可一颗不甘平庸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了。
        老海重回车站宣传科,被压抑多年的灵感激情像火山在喷发,为车站创知名度立下了汗马功劳,不太长的时间里被提拔为宣传科长;老海又成了电台有声,报纸有名,杂志有文章的名人。
        开始老海重回单身宿舍,有一年春节大年三十,整个宿舍几乎人走空了。这时宿舍仅有一位车站财务科名叫秦兰的女人,孤单遥望万家灯火;老海为了逃避家庭四川女人的唠叨,索性在单身宿舍占了一间房,春节也不愿回到自己的家。老海、秦兰在单身宿舍一起包饺子,一起碰杯喝下杯杯红酒,正可谓酒逢知己千杯少,酒不醉人人自醉。
        秦兰,原在铁道部财务司,后来主动要求离开部机关下方郑州局豫北一车站财务科任会计。秦兰丈夫不务正业,吃喝嫖赌,被开除公职,还对秦兰进行精神和肉体的摧残,为了摆脱丈夫的无理纠缠,才独自离开京城来到此地,以求心安。
        同病相怜的老海、秦兰,开诚布公各自推心置腹谈了自己的遭遇,共同的志趣爱好,使孤寂的心不再冰凉,他们畅谈未来,构筑未来的蓝图......
        可是老海向四川女人摊牌的时候,那女人表示要想离婚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你趁早死了这份心,生是海家人,死是海家鬼......纵然老海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开,只有把对秦兰女士的一腔深情埋在心底,在理智与情爱的漩涡中苦苦挣扎......
        一种超然的爱,执着的爱,在他们心中漫延泛滥。不能成为夫妻是一种遗憾,然而纯洁真诚的爱超越时空,超越欲望。
        秦兰默默为老海编织毛衣、毛裤,抽空为他做可口的饭菜,生活上对她照顾得妥妥贴贴;老海紧锁的眉头舒展了,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仿佛又年轻了好几岁......
         后来,秦兰还是调回了北京,人走了,心留下了,老海和秦兰不是夫妻,胜似夫妻,这何尝不是大爱无疆、大爱无声的温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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