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获奖满箩筐,唯与国际奖项并肩而行,怨只怨诺贝尔不设最佳糗人奖,否则斯德哥尔摩我还是有希望去的。然而,诺贝尔糗人奖的设立势在必行,因为我竞选辩词都准备好了:
作为一生唯糗的喜剧女人,我出道也早,区区18岁便统领重点中学共青团暨少先队(相当于加拿大的童子军)。上任伊始,我冒雨在千人大会上借着高音喇叭对学生滔滔而谈,大讲特讲相信科学,远离愚昧。下午学生们放学回家路过街头,惊见尊敬的偶像兼领导倒卧泥泞人行道上,口流鲜血,面色苍白。原来不知是不是会上大话套话空话讲得太多的原因,当天下午我牙疼要命,慌不择路上街买药,却一头撞见几个歪披白大褂的男女在设摊吆喝,称包治牙病,左竖一锦旗,上书“妙手回春 华佗再世”八个歪歪斜斜的小学体大字,右支一大转轮,“白大褂”猛踩踏板,大转轮就像老式缝纫机的转轮一样“嘎吱,嘎吱”极不情愿地转动。当时,我疼歪了脸,见了白大褂如逢救星,见了那面褪色破烂的锦旗更是五体投地,以为是行医经年的象征,于是把自己唯一露在体外的骨头托付给“白大褂”消费。
“白大褂”们乃郊县农民,一人买一身白大褂,廉价购回锦旗一面草书几字,上街来冒充华大夫,让我的烂牙撞个正着。我人很喜剧,牙却很悲剧,千拔万拔不出来,“白大褂”擦擦汗狠狠心把自己的大黄牙咬紧,用满是硬茧的大手操起从家中带来的铁锤铁钳,使出劈山开路的力气,“嗨”的一声拔出我的大牙,谁知我竟流血不止,晕倒在地。学生放学,目睹领导惨状,七手八脚急忙用板车将我拉往医院,“白大褂”们趁乱收拾行头,发一声喊,抄背街小巷溜之大吉。
不多日,影院热映描述文革中右派噩运的名片《天云山传奇》,一票难求。作为最年轻而又最无实权的领导,我被遣去影院处理学校多余的两张电影票。电影马上就要放映,影院前到处是红了眼的寻票人。我刚开口:“谁要电影票?”黑压压的人群立马围将上来。我见势不妙,仗着年轻转身跃上背后花坛,出于职业习惯振臂高呼:“同学们,安静!同学们,安静!”扑上来购票的多是中老年人,听了先是一愣,然后回过神来,喝道:“到底有没有票?没票别把咱们当猴耍!看你这姑娘像个正儿八经的干部,怎么这么没正经?!”
后来,我一不小心中了丘比特一箭,遂跟男朋友去见准公婆。我平时风风火火忙工作,家务早疏。俗话说糗媳妇也得见公婆,我觉得鸡好欺负,便自告奋勇下厨宰鸡。我左手按住鸡仔,右手高举菜刀过头,壮起胆紧闭眼,“嘿”一声,一刀下去,正好剁在左手拇指上。一不做二不休,紧接着第二刀又砍了下去,而且不偏不倚砍在同一位置,说时迟那时快,血汩汩开始往外冒,我见状又跟上次拔牙见血一样,晕倒在地。好在准公公是操柳叶刀的,赶快止血抢救。事后,准公公从医学角度百思不得其解:“砍了一刀还要补刀,难道一刀下去没感觉?难道痛感神经传导理论不成立?”从此,准公公差点走上了否定一切科学理论的不归路。准婆婆从厨艺的角度分析数日也无功而返,她至今不明白:糗媳妇从未知厨房在何方,为何却刀法如此精湛,能两刀精准地砍在同一位置?准婆婆从此质疑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所言“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几乎酿成心病终生。
以上种种说明我这人生活能力跟工作能力成反比,另一件事也证明我的生活能力确有无限提升空间。一般老百姓去菜市买菜,总爱玩点欲擒故纵的小滑头。比如我老妈在市场见到中意的菜,总会强抑住内心扑腾的兔子,皱起眉头训斥:“你这菜又老又蔫,给我都不要!哼,还好意思卖钱!说吧,要几分钱一斤!”而且还边说边走,只是那步子迈得实在是欲走还留。我妈先踩后买的招数往往好使,卖菜的有时竟自惭形秽,涨红脸低价送菜走人,没准儿还会因要价太高而愧疚终生。不知是深谙汗滴禾下土之甘苦与菜农分享一条裤子,还是不喑讨价还价的奥妙和乐趣,反正我往往反其道而行之,一来就冲着菜农断言:“你这菜这么水灵清油,肯定很贵!”。菜农闻言自信心爆棚,尽管不知道来人是糗字号喜剧女人,但多少明白碰上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往往顺势就地涨价。
其实,我在生活中绝非糗气熏天,也有过人之处,比如选择性记忆惊人。小时候,作家父亲教我名文佳作如诸葛亮的《出师表》,我很快倒背如流,出师全不费工夫,但我却记不住现实生活中的人名,尤其是熟人的名字,越熟越记不住。一次,我谈起多年的闺蜜,就是叫不出名儿。家人知道我糗病发作,于是循循善诱将任务拆分之,先易后难,先问闺蜜丈夫的名字,儿子的名字,公婆的名字,甚至保姆的名字,都如数家珍,一一飞快道出,再问闺蜜的名字,我像革命志士一样面不改色心不跳,回答很干脆,:“不知道!”
后来,我转入报社做糗。一日采访归来,在闹市区巧遇面对面办公的同事,惊喜之下忙上前招呼,挥手之际突然忘记其名,只记得姓刘。眼看同事马上就要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我急中生智,扬手猛喊:“刘德华!刘德华!!”四下行人以为香港天后驾到,纷纷将同事团团围住,里外共六层,性急者更掏出手机,“啪啪啪”一阵乱拍。同事闻声转身,见是我,嗔怪道:“这不比报社,这么多人,你开什么玩笑?!”
老话说糗性难移,移民海外,我继续光大发扬喜剧传统。我家隔壁住一位意大利白发独居老太,某日,我和老太促膝谈心良久,回家兴奋不已,两眼放光,趴在老公肩上分享:“我和隔壁老太唠嗑半小时,谈得十分投机,真个是相见恨晚,相谈甚欢。”老公嘴不敢言,暗地嘀咕:“那西西里老太和你一样,以为英语只有23个字母,鸡同鸭讲,何欢之有?”
又一日,一白人男子骑自行车艰难前行,终于爬上陡坡来,我见状不禁大叫:“好不成功!”岂料我一时激动,说溜了嘴,把“成功(success)”说成“性感(sexy)”。那男子大汗淋漓,好容易上得坡来,闻声一看,羞得 “OMG”一阵乱叫,急拐弯落荒而逃。
近日,我惊见小区路边停一警车,一年轻白人警察上身伏在方向盘上。我中了警匪片的毒,以为警察中弹,正为包括我在内的纳税人流尽最后一滴血,急上前摸警察的头。警察在紧张地执行侦查任务,见状一边轻声说道:“我O.K.,我O.K.” ,一边急忙摆手让我离开。。。
听我炫耀辉煌糗事,各位恐怕嫌我太糗,其实,人生难得不糗,糗者,成长足迹也。当然,我不会得理不饶人,摆出一副我是糗人我怕谁的架势。事实上,我糗则糗,但均本着一不害人,二不利己的原则,糗了自己,娱乐大众。普鲁斯特早就告诫我年华似水,一定要:“永远努力在你的生活之上保留一片天空”。人生平淡无奇,不妨偶尔糗之,糗是我存在的证明,更是我保留在油盐酱醋锅盆碗盏之上那一抹多彩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