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个人，会有多久？

在我每天上班的路上，要驱车经过一个有两、三个英里长的小树林。路面很窄，两边树木的枝丫，在空中勾肩搭背地纠缠在一起。在夏季枝叶繁茂的时候，俨然就如同一个绿色的隧道。即便是心境烦躁的时候，行到这里就仿佛进入了世外桃园，把一切恼人的情绪都屏蔽在外了。

我们是十几年前从城里搬到了现在的海边小镇的。第一天驱车上班时，我就注意到了在树林入口处，插着一束鲜花，在旁边开阔的农田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心想一定是什么人为纪念逝者而献。随着车子的一掠而过，我也就把这束花忘到脑后了。

在这里有着一个传统：如果有人出车祸丧生，亲友们会在出事地点献上鲜花以示哀悼。此后的一两年里还会在忌日或生日再次献花。往往还带着从商店里买花时的包装纸，放在路边或者绑在路旁的灯柱上。等到鲜花枯萎之后就会被清洁工收走。下一次献花要等来年的此时了。

然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开始感到树林边这束花的不同寻常了。这是插在容器里的，从来都是未及凋零就被另一束盛开的鲜花替代了。一年四季里，同一个位置上的鲜花从未断过。从应季的水仙，郁金香到康乃馨、玫瑰、百合。不拘颜色，不拘品种，及至冬季也未曾间断。十多年间，一贯如此。

一开始的几年里，每次路过我的心绪都会被这束花拨动：这背后有着怎样一个故事呢？

总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不断地猜测着，献花的是逝者的什么人？恋人？配偶？父母？子女？

如果是恋人，这是何等的一往情深？十多年不间断地探访恋人的魂断之地，是借着鲜花传递呢喃的爱语吗？是住在附近的吧，会不会常常在此踟蹰徘徊？

如果是配偶，他们有孩子吗？献花时，会带着孩子一起专程赶来？这鲜花是他们灵魂常相厮守的见证么？长情如此，他们的爱一定是始于前世，而且必会在来世一见倾心的吧。

如果是父母，猜想着他们的园子里一定种满了各季花卉。从自家园子里采摘的花朵，一定会让天国里的孩子感受到家里的温暖适意。

如果是子女，定是懂得感恩的人。父母给了自己生命，一并付出了浓得化不开的关爱，值得用一生去回报。这些花定会让父母的在天之灵得到慰藉。

无论怎样，这束花蕴含着他或她对逝者何等深厚的爱意和缅怀。十几年如一日，坚持至此，如何能不令人感动。一开始每每路过此处，我都会唏嘘不已。脑海里总是禁不住勾勒出一幅画面：黄昏落日的余晖下一个身影会出现于此，收起一束即将凋谢的百合代之以一捧深红的玫瑰，接下来是黯然离去前的短暂穆立……

有一个冷酷木然的词叫做熟视无睹。十多年下来，如同任何熟识的景致一般，看到这束路边的鲜花，我已经不再每次都心动，渐渐地竟然是熟视无睹了。直到最近忽然发现鲜花不见了。

一天，一周，一个月不见踪迹。大概再也不会有了。发生了什么？我又一次好奇起来。恋人终于在心里沉淀了这段情？配偶开始了新的情感历程？父母已年迈，不再有体力料理？子女搬去远方？抑或是他们已经在天国团聚？无论怎样，十多年的怀念，够深，够长。也许终止的只是表面的举动，而内心的怀念却是永远也不曾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