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荡光秋(7)

尘土飞扬时观自在,随心随喜处见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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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光里,谁是接班人

1983年罗大佑有个《未来的主人翁》专辑,里面的歌曲我没听过多少,但专辑的名字一直记得。当我听说这专辑,已是大一左右的光景。之所以还记得,兴许是年少时的那个记忆,小学生的我们,经常高唱的那句庄严歌词“我们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依稀曾有过念想,想着既然已经是接班人了,再升级成主人翁,大约是顺理成章的吧。大学一路跌跌撞撞地混出来,开始上班工作,渐渐迷失在生活杂务中。虽偶尔也能沉静下来,心里却逐渐明白,这从接班人升级成主人翁的初心,离我已经远去得太久。

年轻的心性只顾着,怠惰于随波逐流,及时行乐中。又过了几年,当《未来主人翁》中的未来场景渐显后。我更加清醒地意识到,当年的我,拿错地图站错队,抱错大腿开错会。四下里,接班人培训班名额已满,报名同学们依旧踊跃,相互倾轧得实在不堪。我想这选接班人的事儿,多是上代主人翁(们)有了意向,提前安排。至于怎么“选”,好像有两种套路,或最大的主人翁说了算,或一小撮主人翁坐一块儿,“民主集中”一个出来。这“选”字倒也有趣,一个先,加个走之,是走先还先走,不能确定。这(些)被选的,大约都已先走了,徒留不明真相的群众,继续排队。想想既不愿拥挤,但求跳出人海,信仰个逃跑主义也行。况且年少那会儿的初心是有很多的,随便换个料也无妨。就像大学失恋后,老师同学们常教育我说,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周日清晨,Nîmes车站的步道旁,已有跳蚤市场出现。各式用过的旧货,似比新货更受欢迎些。城市主题雕塑的水循环系统,仍是逐级阶梯式地流淌着清澈。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依然青绿。偶有晨风掠过,虽带来一丝秋意渐近的清凉,倒也还舒适。此刻尚早,树枝间的鸟鸣声不算喧闹,却也能盖过路人们讨价还价的声音。迎着晨光的女神雕像,很有范儿的样子,从她的身后向着初升的太阳看去。

原本计划了一个紧凑的日程,从Nîmes前往Avignon,继而转去Orange,再返回Nîmes。但从车站问询后得知,返程火车仍经由Avignon,导致可游荡时间显得局促而压抑。想想,Orange不妨另作打算,即便全天停留Avignon也可以打发时光,行程立时可以轻松下来。

中文里的Avignon被译作阿维尼翁,虽不够传神却也算以“翁”的名义。惹起“主人翁”这茬旧事儿,更能换个牵强附会的开篇方式,倒是一个不坏的巧合。Avignon本是个平常的地界。左近著名的大城市有Lyon和Marseille, 小城市有Arles和Orange,相较之下,都更多些历史与地理上的看点。但十四世纪初的某个初春时分,让一切改变了。小城忽然成了欧洲的焦点,长期居住罗马的天主教教皇,“搬出罗马”,迁都至此另设新坛。个中的原因漫长而复杂,且此后引发的宗教分裂、变革、及各种地缘政治的纠缠加剧,城市的兴衰,不知是似是而非的感觉,还是似非而是的感觉?

现代世界格局中,思想潮流、文化科技、政治体系、经济架构等多数都被认为源自欧洲。细观之下,大家却又认同另一事实,欧洲从蛮荒走进现代的路途上,是因为不断的争斗角力中,汲取了其它文明的养份,才脱颖而出,并引领世界潮流的。在最近几个世纪的时间里,其它更悠久的文明,在较量中渐落下风,让欧洲人及其后裔族群得意不已。现代欧洲文明,可说是传承自两条纠缠的线索,一条古希腊/罗马文明,一是围绕基督教的信仰与思潮。做为后人,我们都倾向于标榜自己,是之前牛X主人翁的正宗接班人。从审美情趣的角度上说,古今中外是一致的。但到底谁才算正宗的接班人,大家却是自说自话。大约前主人翁所托非人,曾经的接班人把传承大业荒废了,继而被人冒名顶替。不知前主人翁所想像的传承,到今天应是啥样。回望历史,我们只见到一个个的片断。连接片断的灵魂人物们,都已被雨打风吹去了。空余我们辛勤地玩排列组合,然后做权重比较,进而猜想求证。至于,前主人翁当年有多少雄才大略的前瞻性,实在不可考,或只是逞一时之快而已。可惜主人翁肚里的蛔虫,也随主人翁仙去了,失去了旁证。

基督教,做为单神崇拜(三位一体)的信仰,公元初期,从犹太教演化而来,却开放地接纳所有世人,并不只限犹太人群。创教之初,被犹太教众认为是偷盗的信仰异端,并伙同罗马各行省对之进行迫害。在颠沛流离中度过三个多世纪。公元313年,Constantine (君士坦丁大帝)颁布“米兰敕令”,宣布基督教在罗马范围内的合法性,他本人也在临终前受洗。公元380年,基督教终得以翻身,成为罗马帝国的国教。随着信众人数的急增,教会势力也迅速膨胀。到了公元五世纪,西罗马帝国彻底分崩离析。虽然东罗马帝国还存在,但已经偏离欧洲中心,而且势力范围也在不断缩小。欧洲大部陷入权力真空,各部落首领和原有罗马行省的贵族势力之间,进入三百多年的战乱与纷争,分分合合。直到Carolingian(加洛林)王朝的Charlemagne查理大帝,统一大部分西欧。并在公元800年圣诞节,接受教皇Leo III(利奥三世)的加冕,查理成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对于Holy Roman Empire(神圣罗马帝国)的解读,有人说这是西罗马帝国的重生;也有人说这不过是原来的Bararian(野蛮人)洗脚上田了。但罗马天主教会的势力继续壮大,资产继续积累,也逐渐放弃对羸弱的东罗马拜占庭帝国的依赖需求。

当时教会官员的任免,虽理论上属于罗马天主教会,却由世俗领袖们实际操控。由于主教或修道院院长可掌控的教会资产,世俗领袖能借任免或买卖职位来增加收入。主教或修道院长的受教程度高于大多数人群,又能参与世俗政务中,任命效忠自己的人或亲属也更利于统治。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更具有特别的任命教皇权,教皇又能为下一任的皇帝加冕。这样教会职位的世俗叙任,便可永不停止的周而复始下去。

罗马教庭内部,逐渐对世俗领主干预宗教人事任免权日益不满。最终激化出一系列事件,1075年,时任教宗的Gregorius VII(格利高利七世)开除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Heinrich IV(亨利四世)的教籍,而皇帝在内外交困,万般无奈下,只能赤脚站在冰天雪地里向教皇请求宽恕。当然,最后皇帝在取得军事胜利后,还是向教皇进行了无情的报复。不久后,出现的那场轰轰烈烈的“十字军东征”运动,却为天平的两边带来了不同的砝码。罗马教皇瞬间化身代表上帝的崇高精神领袖,能团结引领教众,伸张正义,解救圣地,打击异教徒。而各国的国王,领地的贵族们一夜间,变成了紧密团结在以教皇为核心的,随时等候差遣,冲锋陷阵的将士。无形中教皇似乎又跨界站上了世俗层面的领袖位置,但也让他(们)迷失了。

1303年教皇Boniface VIII(美好脸庞八世)与法王Philip IV(菲力普四世)之间的争执,导致教皇准备开除法王教籍,对法国的教区教职大撤换。但在教皇敕令还未实施前,法王在意大利的盟友,便冲入教皇住所,殴打并羁押了他三日,时年73岁的教皇不久死去。1305年,在Philip IV的操纵下,波尔多地区主教当选教皇,史称Clement V(克雷芒五世),1309年3月9日从罗马迁到阿维尼翁,小城当时并不属于法国,是教庭的属地。普遍看法是,教皇从此成了法王的人质,历时近70年,史称“阿维尼翁之囚”。

写到这里,似乎有种心力疲惫的感觉。想来过去的人物与事件,带给有念想的后人是牵绊太多。时空的距离以及思维模式的变迁,总让我有些许不知所措,却又充满探知的兴趣。看来想要穿越的路程会是很长的,不论过去和现在,都已各有其主。未来的主人翁,他们还在红旗下唱着歌。

回想当日的Avignon游荡,似乎并没有太多沉重的心情。火车把我送到小城时,天空倒是阴云堆积的,但潮湿的空气让我觉得凉爽,知道一会要下雨的。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一道不算太高的皇城外墙,以及一座座间隔着的碉堡。外墙的箭垛之间的十字架射击孔,很别致。

来到Avignon的教皇宫内参观,首先看到的是整体模型。给人的印象是一座深宅高墙结构,配合碉堡式的防御工事。它的功能是供教皇起居的私密场所,自然不似公众教堂那般敞开大门广迎信众。后来,罗马教庭重返梵蒂冈,新建的宫殿也是类似形式,只是规模更宏大,装饰更华丽。如今梵蒂冈许多场所是对外开放的,成就了一个信仰、绘画、建筑的综合朝圣地。既为教庭带来经济收入,又体现进步开放。在现今思潮下,是互惠且合理的。可在一千多年前的Avignon却无法想像,那时教皇头衔上的光环是绝对神圣耀眼,超凡脱俗的。被称为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代表人物的Petrarch(彼得拉克)和Boccacio(薄伽丘),都曾在此盘桓过。而且当年的教皇也资助了一些绘画雕刻家,来此为宗教题材进行创作。但毕竟教庭停留期不足百年时间,所以存留的艺术作品相对较少。

从皇宫出来,沿着小巷不急不徐地穿行着,此时天空中已经飘洒起细雨。没有带雨伞的我,只顾享受着雨点的飘落。看到一处的街口有一些五颜六色的伞挂在两层楼高的位置,在这雨天的小巷中显得很有味道。有时看到一条深幽的小巷中空无一人,只将我的视线引向尽头,使我有了走进去的念头。飘落的雨水,是无声的,我也没让自己的脚步太急促,轻轻地走进去,不去打扰任何在此时享受宁静的人,树,鲜花,藤蔓,房子,街灯,招牌,石板路,。。。可以肯定的是,当时的我一定没想起这接班人或主人翁的故事,应该只是平静带着不够崇高的念头游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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