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荡光秋(2)

尘土飞扬时观自在,随心随喜处见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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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光里,圣人先烈曾经走过

每年三四月,武汉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各中小学校都会组织春游。记忆中那是学生时代最快乐的时光。可以一天不上课,还可以放肆地奔跑追逐。印象最深的,应是小学一年级时的那次。学校安排三年级以下去东湖踏青;四五年级去解放公园,以缅怀“先烈”走“红军路”为主题,还有“爬雪山”、“过草地”等项目。哥哥当时是五年级得以参加,使我特仰慕这个活动。等我到年龄后,这主题活动却消失了。大约有些耿耿于怀吧,所以我一直记着这活动的名头。后来,也曾去解放公园见识过那片场地。一片空地上好像没有绿草,两座假山(太湖石?),之间有两条铁链,大约为了模拟飞夺泸定桥场景。隐约记得,当年有个同学从铁链上掉下来,摔出脑震荡之类的问题。“走红军路”的主题活动就此消失了。

从法国行前的背景知识学习中,知道欧洲基督教史上,也有类似名头的艰苦跋涉之行。称作“朝圣之路”(Camino de Santiago),是从法国境内多地,沿着多条既有商旅驿路,前往西班牙的圣地亚哥大教堂(Cathedral of Santiago de Compostela),据说那里埋着耶稣门徒圣雅各的遗体。也还看过一部以此为背景的电影《The Way》。电影海报上有句话,Life is too big to walk it alone,个人持一定的保留看法。走“红军路”的初心,大约与走“朝圣路”的概念比较类似?或许也不一样?无论如何,两条路我都无缘走过,无法体验朝圣者们或红军先烈们的艰苦卓绝和坚持不懈。几年前,在南美帕塔哥尼亚山区,也算有过几天类似的负重徒步经历。但是,我偏离朝圣者或先烈们的足迹太远。想获得心灵上的深层荡涤与洗礼,肯定是比较徒劳的。

爱尔兰女歌手Enya,有首不算太出名的歌《Pilgrim》,歌中唱道“朝圣的人啊,在自己选择的路途上,感觉如何?风平浪静的曲终人散,能让你大彻大悟吗?经年的过往,皆源自一天。过去无以改变,脚下之路却可任你挑选。有的路途指向财富,有的通往荣光,却只有一条可以找到迷失的自己。历经艰险的跋涉,就能获知生命真相吗?每颗心都在朝圣之途寻觅。你要走很远,走很久。艰辛的路途中,别辜负自己的每个际遇”。Enya的乐风被称作传统的Celtic Style。英伦诸岛上的凯尔特文化,据说是古代法国地区的高卢人在罗马统治时,由于宗教信仰上的差异,被迫离开欧洲大陆,跨过海峡后得以幸存下来的。这种大陆人口变成离岛边民后,总让人觉得有些斩不断,理还乱的纠缠。

从青旅出发,搭地铁去火车站Gare Montparnasse,转往Chartres(沙特尔)的城际火车。车站内正在装修,遮挡施工的布幔上,画着些有趣的场景,夸张地展现着几个都市(上海,巴黎,纽约,威尼斯)的拥挤,是那种所谓密集恐怖的感觉。我买了杯咖啡,在候车厅偏僻一角坐下,等火车进站的通知。这里在自动扶梯下,略有些压抑感。看到几只麻雀在地上争执着,鸣叫着,是为了一些面包屑。不知它们的争执,是情绪的驱使?还是仅限于争食的本能冲动?倒也有三只麻省没有掺和,其中两只冷眼旁观,另一只作东张西望状。不确定这三只是吃饱了,还是不屑与其它地上的麻雀为伍罢了。鸟儿会有不屑的情绪吗?或许我们永远不会懂得鸟类的感觉,毕竟我们不是它们。

从Chartres车站出来,走不多远来到教堂近前。仰望着Cathédrale Notre Dame de Chartres的双塔,脑海中盘旋的是零乱支离的信息。按现今的流行套路,特殊的标签要贴上的,以彰显不群。Chartres能成为朝圣路上的经停所在,有赖于此堂的神圣。据说教堂内有件圣物 (Relic),是当年圣母玛利亚诞下耶稣时,所穿的衣服(被称作Sancta Camisa);大教堂的建设及维护过程,堪称是法国哥特建筑之形成和演进的见证;三处入口门廊的雕像,风格多变且有承上启下意义;大量保存完好的十二、三世纪花窗彩玻;堂内著名的迷宫图案,据说也有未知的神秘力量或某种暗示,凡此等等。

法国境内有许多著名的天主教教堂,巴黎圣母院 - 因拿破仑在此加冕闻名;兰斯大教堂 - 是绝大多数法王的加冕地;巴黎圣丹尼座堂 - 是多数法王的陵寝所在;沙特尔大教堂 - 大约是以圣衣而著名?作为被UNESCO认证的世界文化遗产之一,它获得的评语是“展示法国哥特艺术的大师之作”。这些年“申遗”在国内也很热闹,多少次因为归属的话题,造成群情汹涌且面红耳赤的反响。想来,要让一方的主观意愿被另一方认同,实是件不易的事。如果套用一个流行的比喻,“鸡同鸭讲”,虽鸡鸭同为家禽类。

Chartres在历史上曾两度被“暴徒”围攻,第一次是被10世纪初的诺曼人(Norman);第二次是16世纪的法国教派战争中,来自胡格诺(Huguenot)新教团体。有个传说,当年当诺曼人围攻时,Chartres的主教英勇无畏地,高举着圣母的圣衣冲向敌人。信众们在他义举感召下,及圣衣辉煌照耀下,战力倍增;而异教徒诺曼人却当场吓尿了,被迅速地击溃,Chartres因此得以保全。意大利人Padovanino曾以此为题,画过一幅油画。圣人事迹或圣人遗物的超自然效应,经信众想像后,会更加的神奇而强大。在网上找到这样一段描写,When the combantants saw the venerated relic, the courage of the Christian armies doubled, while the pagans were terrified… Everyone attributed the victory to the diving help and intercession of the Virgin Mary。关于圣衣的来历,据说是加洛林王朝创始人,伟大的Charlemagne(查理大帝)转赠给教堂的。当年拜占庭皇帝 - 君士坦丁六世把圣衣作为礼物赠送给查理大帝,以表彰他收复圣城耶路撒冷的功绩。不过至今史学界无法找到依据,证明查理大帝曾收复过耶路撒冷。馈赠的说法,可能出自中世纪的杜撰。现在的解释如何,今天正可去教堂内探个究竟。另外,关于精神百倍、干劲倍增一类的说法。对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我,实在不陌生 - 毕竟在中小学作文中时常使用这类词语。

教堂前脸朝西南,双座主塔高度和风格均不相同。在教堂初建成时,均为罗曼式风格,但16世纪时遭雷击毁掉北塔。重修时,便换成当时比较时尚的Flamboyant Gothic风格。正面主墙的花窗上方站立着16位国王的雕像。再往上是三角形龛位中,圣母圣子和两天使的陪伴。此处门廊被称作Royal Portal,中门大而两侧门小。中门仅用于正式仪式几乎不开放,而侧门则接纳日常信众与参观。我站在门前,仔细端详着这些历时近千年的雕像。原本共有24根立柱像,但其中五根全毁,被代之以无饰石柱。另一根立柱雕像头部被砸掉,据说,均为当年胡格诺派新教徒围攻Chartres期间破坏的。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大部分还是得以保存。门廊柱的雕像(Jamb Statues)是种很别致的装饰形式,在中世纪比较流行。Royal Portal的雕像所表现的风格是,体形颀长(筷子腿配15头身)、衣着沉静、折褶绵密、姿态收敛;面部表情也有一定生活气息,只是整体的鲜活度不够,束缚感较明显,少了些丰满的立体感。但是,无法否认,匠人们还是展现出他们的尽心尽力。各式精细图案纹理;主像四周的大量小雕像,丰富多变,姿态各异,是令人叹为观止的。

走进教堂内,风格是一贯的高耸凌厉、肃穆森严。哥特式教堂由于大量使用尖锐细瘦风格,带给信众的是,自然不自然间的距离感与威严感。从亲和的角度上说,不如后来的巴洛克风格,利用更多弧形圆融来表现更强的包容感。当然这离不开天主教派的变革,毕竟文艺复兴时期,所带来的解放是颠覆性的。今天参观重点是中世纪留存下的玻璃花窗。一路用相机长焦镜头观察着,把高高在上的图案,尽可能拍下,脖子比较受考验的。法国多数大教堂中,中世纪花窗多毁于二战炮火。各地教会并未局限于恢复或再现原有风格,也添加了不少近现代风格的宗教主题。记得,曾在Metz和Lyon的座堂中都见过,一些类似抽象画风格的彩玻。Chartres的花窗得以幸免,是因德军入侵前被拆卸下易地保存。在盟军反攻时,教堂又得以幸免于炮火,多亏一位美军上校的战术决定。许多因素纠缠后,形成眼前的影像,这是上帝的眷顾?还是圣衣的法力?亦或朝圣者精神的加持?迷宫那未知的神秘力量?著名的圣衣在栅栏后展示着,新版图文解说是,查理大帝获赠于拜占庭伊莲娜女皇Irene;再由他的孙子秃头查理,于876年转赠给教堂,也许这样更加合理了一些。

花窗的多种颜色中,我觉得最吸引人的是那蓝色。似有一种经年的,幽深的,隐隐地藏于其后。恍惚中,耳边出现一个讲解声,这叫历久弥新的情怀。带着崇敬之心去琢磨,好像还真有点这意境?这个有情怀的 - 历久弥新,我记下了。当年的工匠们,通过把不同色彩的玻璃片拼接粘连,展示出各式神与人,或禽与兽,或带喻意的图案,嵌入不同外形的框架中。这种手法是,对古罗马马赛克拼贴画的继承与发展。拼贴画起源于两河文明;后传入古希腊,而罗马人再从希腊接过去。中世纪教堂的彩玻画似更前进一步,实现堂内采光与宗教宣传的完美结合。眼前一组组宗教故事,让人有种看小人书的感觉。上面的英雄与坏人之间区别都是分明的。从玛利亚接到神谕,逃难,到耶稣降生、成长、宣道、被捕、献身、回归;也有圣徒前赴后继的殉教;还有异教徒从无知、残忍到幡然悔悟后的皈依。。。

基督教,从一个受排斥的弱者,到得势转正成为罗马国教。势力日渐隆盛并最终站上云端俯瞰众生。当远远看到有异教(端)在山下作乱时,当年圣徒先烈们的“宽容”却消失无踪。他们对所谓的“异教”或“异端”,展开的是无情的打击,毫无怜悯乃至疯狂。这是归为人类的天性?还是宗教地位的改变,所导致的危机意识,及随之而来的攻守变化。当他们弱小时,总是号召要团结所有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并把他们聚集在自己周围;而当他们强大后,却总想消灭所有“非我”教类的势力。精典的用词,一个个闪现在脑海中,镇压,消灭,打倒,摧毁,焚坑,砸烂。。。

那有未知神秘力量的迷宫,被摆放的一排排坐椅遮住,使我无法亲身体验。唱诗班在一圈屏风后。屏风上那些繁复的雕刻,让人觉得夸张而奢侈。有趣的是,能发现两位古罗马皇帝的浮雕,分别是Vespasian和他儿子Titus,头衔写的都是Ceasar。印象中早期的罗马皇帝,都是迫害基督徒的异教徒恶人。堂内正中有一组白色大理石群雕,展现着圣母升天的场景。聚灯光下,石材的细腻质感,显得十分柔美而圣洁。圣母被众多天使环绕着,站到云端伸开双臂,抬头望天。个人觉得,圣经中这个人物多少有点缺憾。圣母只是接受圣谕,生下圣子,留下圣衣,便头也不回地升天去了,似乎少了些接地气感?她后来的命运如何也不得而知,许也是Happily ever after。。。

在堂内盘桓了一阵后,又去南、北两个门廊处参观了雕像群。看到的人物雕刻水平是高超的,年代也是久远的。相对而言,不如Royal Portal显出的那种独特稀缺感。另外有个发现,许多雕像上有陈年累积的黑色烟尘,炮火,香火,烟火。。。文物组织似曾用过打磨清洗手段,以期还原本真模样。但这种清理似乎中途放弃了,使现在的效果,变成了许多阴阳脸,有些不伦不类。这也许算是种矫枉过正?不过,我却觉得有幸,能在繁杂雕像群中,找到一些传说中鸟人的造型,可说是不曾期许的收获。

大约是中午离开Chartres,并未在小镇过多逗留。回到巴黎的蒙帕纳斯车站,时日尚早,便徒步前往Jardin du Luxembourg(卢森堡公园)。这里曾是王室园林,如今变成了民众乐园。当年由路易十三的母亲 - 玛丽·美第奇兴建的。路易十三,正是大仲马小说《三剑客》中,达达尼昂效忠的那位年青国王。小说中的反方人物,是时任法国首相的红衣主教Richelieu(黎塞留)。在法国历史上,黎塞留是一个具雄才大略的政治家。因为他的卓越贡献,为后来的路易十四把法国带上全盛,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记得大学时看小说那会儿,我是爱憎分明地站在达达尼昂一方的。

此时的天空,是阴晴不定的,坐在公园的椅子上,放松身体和思绪。四下里游人来来往往;天空中是云来云去的;阳光照在身上是和暖的,乌云遮挡时也能觉得秋风的清寒。许多鸥鸟在水面嬉戏着,间或有一两只站到雕像的头上;一位老大爷西装革履的,在一旁认真地画着写生;还看到草地上许多小朋友,在放肆地奔跑追逐着。阳光从云层的间隙处,洒下一道道光芒,在乌云的背景下,显得线条清晰可辨。人说这是神的眷顾或降临之前兆。不确定是否有幸见证,这即将出现的伟大时刻。但我知道,圣母已经升天了,圣徒们已走过他们的朝圣路,先烈也走完他们的红军路。空余此地当下的我,还在惦记着,脚下的路途最终通向何方?能否在最后一刻找到自己?我想唯一能确定的是,无论如何,最终那个时刻,在眼前这条路的尽头,只可能独自一人走过。

(前四张和倒数第二张图片均来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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