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陪伴寂寞荒凉的移民岁月

一直以为在铁轨旁的草地上见到的是荷莲豆(学名:Drymaria cordata),连国内的识花软件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每年的六月份是它们长势最茂盛的时刻,一片片青色的心形叶紧挨在一起,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似浮在水面上的团团莲叶。每片叶子中央冒出五六颗米粒大小的青色花蕾,还未绽放,就隐约有楚楚动人的韵致了。

它只是一种三四十厘米高的杂草,却有勇气取名为“莲”,想必花开时必定纯白洁净柔媚无限吧。难道它也曾渡尽劫波,与我们这些移民女人心有戚戚焉?

在北美的每个移民女人都是一朵无茎的莲, 漂泊无根,在异乡的泥沼里深陷。我们苦苦挣扎,用汗水和眼泪滋润受伤的心灵,终于熬到了花开,冰清玉洁芳香如故。眼前的青青小草竟然以“莲”自许,触动了我内心深处最细致的情怀。我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每天傍晚外出散步时,都会特地拐到家附近那一段废弃的太平洋铁路的枕木两边,看看花开了没有。

渐渐地,有几朵小花半开了,露出雪白的肌肤。还未等我看真切,市政府的工作人员推着割草机赶来,无情地将草地上的荷莲豆和其它杂草全部碾碎,然后将碎草屑撒在原地做肥料。

好几年了,一直无缘见到花朵完全绽放的样子,我只有跺脚叹气的份。细想一下,命运有时是这样的,费尽心力披肝沥胆,用一朵花开的时间去等待幸福,眼看着近了,似乎唾手可得,却被一种不可抗力生生折断。

心有不甘的我赶紧上网查找,终于找到了一张清晰放大的荷莲豆的开花照片。荷莲豆花与我熟悉的繁缕(chickweed)的花非常相像,均为五瓣花,花瓣深裂。西人干脆给荷莲豆取了个“热带繁缕”的俗名(tropic chickweed),或者叫它们“繁缕的远亲” (a kissing cousin )。

今年的夏天比较寒凉,杂草疯长的速度慢了,到了该割草的时候,市政府的工作人员没有出现,我因此有幸见到了“荷莲豆”开花的模样。几乎每一片独特的圆形叶子中心都有一根细长的茎穿过,白色的小花开在中心,花瓣五枚,却是圆润的,并不深裂。

目睹了花型后,我终于确定眼前的杂草并不是诗意烂漫的“荷莲豆”。闹了半天搞了个大乌龙,它到底是什么野花呢?我的手边刚好多了一本网购来的《太平洋西海岸野花图鉴》,按图索骥,终于查得野花的真名为“矿工莴苣”(Miner‘s lettuce,学名Claytonia perfoliata),马齿苋科春美草属的,国人称其为“穿叶春美草”。

(一组矿工的莴苣照片)

它也被称为冬季马齿苋,印第安莴苣等,这些俗名无不揭示了这是一种神奇多汁的野生绿色超级食品的事实。

1848年一名木工在谢拉山麓(Sierra foothill)发现了闪亮的痕量金属,引发了加州淘金热。无数人赶来撞大运,在矿脉附近发现了大量生长的穿叶春美草。矿区生活艰苦,人们在绝望中挣扎着,依靠鱼类和野味来生存。那里的穿叶春美草有时长到一米多高,叶子很大,而且与其他的绿色野菜相比,它们具有微妙的甜味,柔嫩可口,有点像豆芽菜和菠菜的组合。矿工们大量采食这种不起眼的野菜以防止败血症,亲切地称它“矿工莴苣”。

尽管淘金热已经谢幕几百年了,“矿工莴苣”却从此成了美加西海岸居民餐桌上的美味,在超市里也有出售这种有机野菜,价格比农场里的生菜贵多了。 多用来取代生菜,和松子,芝麻籽等混合在一起凉拌色拉,口感舒爽营养丰富。

“矿工莴苣”在加州海岸线附近的林区数量繁多,碰到雨水充足的季节,甚至占据了整个山坡。你去户外采野菜时, 一旦在一片人迹罕至的长满树木的山坡上发现了成丛丰茂的“矿工莴苣”,就知道可以年复一年地回来踏青,享受这些免费的有机“生菜”。可惜久居温哥华的我碰不到这等美事,“矿工莴苣”在户外的数量似乎没那么多,我只在徒步五分钟就能到达的废弃铁轨旁发现了一小丛,每年尚未到生命的灿烂花期,就被割草机无情地摧毁。春光短暂,未来不可预知,有时难免一场空欢喜,可它们还是勇敢地生长,努力地打蕾,用等待一朵花开的热情去等待奇迹。

从这段废弃的铁轨往南走五分钟,就钻进一片次生林地。在靠近溪流的潮湿的林下,我偶尔会看到零落生长的同属于马齿苋科的西伯利亚春美草(Siberian Spring Beauty, 学名Claytonia sibirica),也叫“西伯利亚矿工莴苣”(Siberian Miner’s Lettuce)。顾名思义,它原生于西伯利亚(以及美加西海岸)。它是一种半多汁的一年生或多年生草本植物,早春时先从基部长出长椭圆形的叶子,株高4-10厘米,从4月到7月开出淡粉色的五瓣花,花瓣上有紫色的条纹,如上了淡妆的美少女。 西伯利亚矿工莴苣含有丰富的维生素C,常被用来做色拉,味道温和,余味让人联想到甜菜根。据说当年的淘金热中的工人也一直食用它以防止败血症。

(西伯利亚矿工莴苣)

十九世纪的淘金热并没有让大多数人一夜暴富,可谁又能否认这是一段足以让多数人“脱胎换骨”的历练呢?远在1897年7月17日,汽轮“木丝”号从阿拉斯加的圣米迦勒港到旧金山湾下锚,船舱里满载一吨黄金,船上15位勘探者刚从加拿大克隆狄克镇归来,说他们在彼寻宝,发现了一个类似亚马逊森林深处那样的“黄金之乡”。一位叫杰克.伦敦的年轻人显然受到了激励,怀着自幼的“黄金梦”,与变卖了房产的姐夫一道去了加拿大的育空地区。

杰克·伦敦并没有淘到多少金子,他混迹于酒吧中,与一群失魂落魄的淘金者聊天。一年后,患了一身坏血病的他顺着印第安人出没的育空河顺流而下,再乘海船回到美国家中。这段无功而返的经历却成了他丰富的创作素材,《热爱生命》《野性的呼唤》《白牙》等一系列以淘金热为背景的小说的推出,奠定了他在欧美文坛的地位。他终于靠写作发了财。

尽管他在作品里从未提及,我还是大胆地猜测他也品尝过生长在那里的“矿工莴苣”的。矿工莴苣陪伴着淘金者度过寂寞荒凉的时光,见证了他们于烟火缭绕中蓬头垢面的样子。百年的风风雨雨吹散了多少有价的金尘,却留下了无价的文学瑰宝。我们从杰克伦敦笔下的北方故事里了解了一个个有血有肉的探险者。那么今日撞见了春美草的我们,又该怎样书写自己的移民故事呢?

 

无法弄 发表评论于
花草写的好,有成就的移民花草不少呢,:)
南小鹿 发表评论于
回复 'wxcask' 的评论 : 谢谢赏识
wxcask 发表评论于
好文!我对大自然里的各种植物也很感兴趣,就是大多不认识。一直跟踪阅读你的文章,跟你一起识别各种花花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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