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约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手机还不是智能的,只能拨打电话和接发短信,别瞧不起那时的电话,话费你未必交得起。
我说这事的起因是我媳妇打我,对,我媳妇,大早起,我头任亲媳妇,她打我。
我们家日子不错,虽说我们是外地人,但我们勤劳,那时候家里就能上得起网,您说对了,我有QQ,六位号的QQ。那时五位的号码,去QQ专卖店买一年会员就送你一个,只要花上120块。
我那个不是,我那个是在电脑城黑客手里买的,20块。
我媳妇打我,先用拖鞋,又用擀面杖,后来操起一把剪子要捅我,我抓起背包穿上鞋就从五楼……没跳,跑下去了。
她说我跟一女网友聊天有暧昧语言,还发现一些肉麻的辞藻。
是我的错,忘了取消自动登录,咱家只有一台电脑轮流使用,所以就因为这事,她满屋追打我,看样是要弄死我。
在楼下我给网友发了条短信,说想过去找她,她说:来吧。
别以为我没人要,我跟你们说说我那女网友,那个漂亮,那时没有摄像头,互传照片,那照片我一看,那小模样……就是妆化的太浓,说实话有点像假人。
网名好听,叫:芷若。好像是哪个电视剧里的名子,忘了《倚天屠龙记》还是《笑傲江湖》,管它呢,反正我是受够了家里这娘们儿,她居然要用剪子捅我,多不卫生。
女网友跟我不在一个城市,距离一百多公里吧,没多远,坐长客就去了。
长客车站里人很多,售票窗口排了二十多人,我急着上车,又看看今天的穿着,大夏天的穿着条制服短裤就出来了,有点不正统。
卖票的好像睡着了,那个慢。忽然后面有人说话:“大哥,去哪啊?”
嗯?谁呀,遇熟人了?我回头一看,不认识。那人还问:“大哥,去哪啊?”真烦:“调兵山。”
“哎呀,大哥,咱俩同路啊。”同路咋地,你能背着我去呀。我转回身继续排队。
“大哥,商量点事呗。”
看见没,准是有事,我是不是碰上诈骗团伙了。“我兜里没钱了,想跟你借点买张车票,那头下车就还你,站前我有哥们儿。”那人说。
一张车票三十几块钱,这点钱还跟我借,站前有哥们下车就还我,你站前有哥们是不是得抢我呀。我没搭茬,那人站到我前头:“大哥,我不是骗子,遇着难心事了,借我五十,下车就还你。”
一大老爷们儿张嘴才借五十块钱,周围还那么多人看着,算了算了,就当丢了。翻了几下没有50的,拿了张一百的给他,让他站我前面,他买完票把剩的钱还我。
他买了张到调兵山的票,站在一旁等我,我接过他剩的钱递到售票窗口里,售票员又说了句话:“出示身份证。”我顿时脑袋大了,我的身份证在媳妇手办房证呢:“忘带了,以前也不用身份证啊,去走亲戚就没带。”
售票员把我的钱扔出窗口,说了句后面的!我便尴尬的站在一边。
“咋了,没带身份证啊?”那人问我,“忘带了。”我说。
“没身份证啥都干不了,赶紧家取去吧。”
我很绝望,咋整,心里堵得慌:“遇着点难心事,身份证被媳妇扣下了。”
两个遇到难心事的老爷们儿在车站相遇,这是多么无奈的缘分。
那人想了想,转身在窗口把票退了,又把钱还给我,少了几块钱退票费。我没明白他啥意思,你走你的呗,跟我熬啥。
“大哥,家住哪,我给你要身份证去。”
哎呀我,还要入室抢劫了咋地,这我能告诉你吗。
“不用了,你走你的,我自己回去要。”我不愿意让外人掺乎我的事,再说我这还是见不得人的事。可这哥们倔,说啥都要帮我回去要身份证,我还真扭不过他。
早上被媳妇打出也没想到起身份证的事,去就去吧,我家也没值钱的东西,况且我是真想离开这个城市。
我们做了自我介绍,他说姓邹,我说我姓高。没有更多的沟通,就算是强盗我也认了,反正这个家我是不想回了。
打个车到了我家楼下,我跟他说明白那个是我家,他就上去了。
过了半小时他下来了,身份证没要来。我问他怎么说的,他说是我同事,单位要换工资卡,要身份证,自己路过这顺路就取了。
完,全完啊,我们月月都是给现金,啥时候用过银行卡呀:“你见过一共四个人的豆腐房还用工资卡开工资的?”
他不吭声了,我还以为他会破门而入把我身份证抢过来呢:“我媳妇怎么说的?”
“门都没开,骂了20分钟街,最后让我滚。”他说。
白长的高高大大,咋那么熊呢,就不能先把门糊弄开,再吓唬吓唬她呀。得了,我又掏出一百块钱给他,他也算够意思,赶紧回家得了。
他不要,只拿了两块钱坐公交车,说回车站再找同路人借。这小子脑子进水了,这么死性呢。
咱俩在那撕扯,后面有人说话:“有点力气活干不?”谁呀,谁拿我当力工了,我是技术工人,会点豆腐,没等我怼那人几句,小邹搭腔了:“干!”。这小子是急着有钱回家,都不问问啥活就说干。
不是,啥活你就干啊,你也不问问,让你给长城贴瓷砖你也干?这么毛愣呢。
“啥活?”我问。
“三楼有点东西,搬楼下车里,给100。”边说边指指园区小道旁停的一辆捷达,三楼不算高,楼口距离车也不远,要是东西不太重那干得过:“啥玩意,多沉?”
“一个旅行袋,一百六,七十斤吧。”那人说。
一百六,七十斤的东西挺沉,俩人给100也算正价,我们就答应了。小邹在前面走,我跟在后头,细看他那打扮,纯力工,迷彩背心,迷彩裤子,一身棱子肉,皮肤确黑,我也没好哪去,大不了是个工头。
一进那人家门,一个大旅行袋躺在客厅里,个头真不小。小邹伸手拎了一下旅行袋,直起身子:“先给钱。”那人还真听话,掏了一百递给小邹,小邹把钱递给我,蹲下身子:“你俩把这搭我身上。”
我和那人各抓住旅行袋一头,一用力斜搭在小邹肩上,小邹腰一使劲,站起来腾腾腾往楼下走,我和那人连忙跟着,出了楼口那人打开后车门,小邹把旅行袋搭在车门口,我从另一侧爬进车里,他在外面推我在里面拽,那大旅行袋总算弄进来了。
车子开走了,那人也没谢谢咱俩,人家给钱了。
我把钱又还给小邹,这活儿我就搭把手也没出力,有这钱他正好买票回家,两便。小邹不干,非给我50,把我气的。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怎么这么墨迹。
又在道边撕扯,我是真受够了,只好掏出50块钱找给他,他把一百给我外加两块钱零钱。又想了想,说退票费还差几块钱没给我,非要把那50给我让我再找他46。
我都快疯了,皱眉瞪着他,他也瞅着我,忽然他双眼惊恐:“大哥,我刚才扛那大包怎么觉得像个人呢?”小邹一说这话,我也觉得有点像,搬运过程中总觉软塌塌的,随弯就弯,不会是个死人吧?
一想到这咱俩傻眼了,我说你赶紧走吧,死人活人关你屁事。
他不走,说得报警,不能让坏人跑了,我的祖宗,我这还急着见网友没着落呢,你有钱买票就滚犊子得了,还管这闲事干嘛,杀人有警察管,你算个吊啊。
来不及了,他已把电话打过去,警察一会就到。
我说你报的警跟我没关系,我得走了。他说这活儿你也有份,你分了50,走不了。嗬,这50块钱赚的,还搅里头了。
跟这等警察,芷若短信来了,问上车没有,我回复忘带身份证了得回家取。
警察真是比兔子跑的都快,没十分钟到了,我们带着警察上楼指认哪家哪户,警察又联系街道和分局确认户主,没十几分钟户主找到了,然后警察拉着我们去派出所做笔录,外加指认嫌犯。
这都哪跟哪啊,到了派出所给我俩登记,我没身份证警察不干了,我说在家呢,让我去取,我说不敢回去媳妇打我,警察问我要不要先报个警,家暴可以入刑。把我臊的,我说不报警了,最好警察能帮我把身份证要回来,我要跟媳妇离婚。
嗨,警察还真管事,去我们家把身份证给要回来了。哈哈,这话儿怎么说的。
大约过了一小时,那人开着车到了派出所,几个警察上去就把他按住了,又打开后车门让我和小邹看看是不是那个旅行袋,我们过去一看,没错!就是这个。
警察把枪就掏出来了,让那人去把旅行袋拉开,那人莫名其妙,满脸懵比的拉开旅行袋,我们探头一看......里面是只大狗,好大的一只,小邹随口道:“藏獒啊。”
那货家养的藏獒死了,想拉郊外埋了,转了半天还没找到地儿呢就被叫到派出所,这....这赖谁呀?
警察很没面子,批评了这货不该在市内养大型犬,要求他以后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如被发现狗拘留人罚款。那货看出来是咱们报的警,也不生气,还跟咱俩商量呢:“你俩帮我埋狗去得了,给200。”
我们为了躲避警察的白眼,身份证也到手了,得赶紧奔长客车站。
打车去车站,我接了条短信,芷若说我没身份证也不要紧,她已经出发准备过来,让我在长客车站等她。小邹也接了个电话,说什么人出走了......
到了车站,我说我不出门了,那朋友过来了,小邹说他也不回老家了,要在车站等人。
这不都是没有的事吗,一上午就不该发生这么多事,所有一切都回到原点,我多了张身份证。
两个人混了一上午也熟了,小邹跟我说自己媳妇外面有人了,自己回去找媳妇算账,急了就揍她一顿,这体格打媳妇那不给打死了,但愿他媳妇是个练家子。现在家里说媳妇已经出走,听说是来沈阳了,他得在车站守着,最好生擒。
还有这么不守妇道的媳妇,该打。我没敢说我去调兵山干嘛,琢磨着芷若说她未婚,这可省不少事。
小邹把手机里他媳妇的照片给我看,说得麻烦我跟他一起在车站门口守着,看见他媳妇喊一声。那时候的手机照片分辨率极低,相片大小也就几十K,小照片也看不清,好像是没化妆,那模样....跟芷若没法比。
反正也是等人,我就帮他守着。
天气那个热啊,我是伸出舌头解暑,小邹把背心撩起来一半散热,脖子上红绳拴着的小挂件就露出来了。那是块玉,我不懂这玩意,可挺好看的。
也不知道芷若和小邹他媳妇什么时候到,给芷若发短信她也不回,好像是关机了,要不就是手机没电了,那时候的手机很少有没电的时候,但也保不齐。
咱俩跟缉毒犬似的一人守一个门,大概过了一小时,有个下车的旅客从车站里出来,走到小邹那停下了,盯着他身上那块玉不眨眼,最后问小邹这玉卖不卖,小邹说祖传的不卖,那人说给两万五卖不卖,那年头两万五可是大价,我上班每月才九百多块钱。
听这价小邹动心了,但怕这人是骗子,万一这块玉值八万五呢。那人说可以去国营珠宝店鉴别定价,人家说多少钱他给加一千,必须卖给他。小邹同意了,我说祖传的得传下去呀,卖了多可惜,小邹说自己俩孩子呢,跟媳妇离婚养孩子需要钱,也不能回老家去住了,都在这花费少不了,所有挣的钱都给媳妇了,真要是离婚一分钱都看不见,有了这笔钱就好办了。
我从心里有点可怜小邹了。
站前有几个国营珠宝店,连问了三家,都给出价两万五上下,最后那人给了两万六,那块玉就归人家了。小邹一点舍不得的神情都没有,真是条果断的汉子。
从站前商业街回来,小邹打电话好像没人接,我发短信也没人回,咱们就继续当缉毒犬守着车站两个大门,后来发现这不是办法,就去查了下从调兵山的发车时间,这才知道最近一班车两小时后才到呢。
肚子都饿,我跟他找个地方吃饭。反正时间来得及就跟他闲聊几句,饭馆里有空调,又叫了几瓶冰啤酒,喝着喝着话就多了。
这小邹今年33岁,有俩孩子,大的上二年级,小的媳妇在家带着,他在本市一家大型饲料厂上班,每月能赚小两千块钱,就是累点。媳妇小他两岁,在家伺候俩孩子也不容易,小邹赚的钱都给媳妇,有了这笔收入也算是小康之家,怕媳妇寂寞又给买了条网,上网打打游戏休闲休闲。
可最近情况不对,小邹的妈说他媳妇弄了个能发短信的小企鹅,总在上面给陌生人发短信,说的话都没法跟小邹学,让他赶紧回家一趟看看。小邹回家一问,媳妇也没瞒着,说是跟网友好上了,怎么劝也不理,小邹这边工作不能扔下,俩孩子还得媳妇照顾,就说了些小话求媳妇回心转意,媳妇嘴上一答应他就回这边上班了。
万万没想到,孩子奶奶又打来电话,说发现媳妇又跟别人在网上胡扯,骂了她几句,她居然动手把老人打了,这下小邹不干了,要回家收拾他媳妇,他媳妇却跑这边来了。
我越听越不是味,怎么还有这样的娘们儿,这不是现代潘金莲吗,这样的女人不打绝对不行,打完就跟她离,不能惯着。
这样看来真不能跟已婚妇女瞎聊,幸亏芷若没结婚。
小邹问我去调兵山看谁,我心虚没敢说自己那点糗事,只说有点业务要去办。又问我为啥要跟媳妇离婚,媳妇为啥打我,这还用问,她打我,我还不离婚?小邹问为啥打我,我说,我要离婚她就打我,最后小邹晕了我也晕了。
几杯啤酒下肚有点迷糊,咱俩出了饭馆门小风一溜我就开始晃,这时候电话响了一声有短信过来,打开手机一看,芷若即将到达长客站,让我在门口接她,她穿一件黑底白花的裙子。
我一看时间差不多了,跟小邹说我接的人到了,要先走一步,小邹见我这帮手要走有点失落,跟我要了电话号码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这就算彼此互留了号码。
我这点酒量不喝正好,喝点就多,过马路的时候光顾着发手机短信头也不抬,被一辆疾驰而过的摩托车撞个正着,人和手机一起飞到半空,啪嚓一下落地,那摩托车停都没停,一溜烟没影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躺在急救室,小邹在我身边,看我睁开眼睛他笑了,露出满口白牙:“大哥,体质不错,我还以为你醒不了了。”
这叫啥话,我一碰就死啊。“我手机呢?”睁开眼我就想起芷若,人到哪了这是。
小邹拿过来我的手机,稀烂,说想给家里打电话可以用他的,我哪是给家里打电话,我是想给芷若打电话,她的号码我也没记住,这电话就没法打了。
连急救带处置花了一千多,好在没什么大碍,都是嚓伤。小邹今天那玉坠是为我卖的,正好派上用场。这么一折腾就到晚上八点多,我问小邹接没接到媳妇,小邹说一会打个电话再试试,她一直不接电话。
又问我要接的人怎么办,我说得找我媳妇拿部电话过来,再带点钱。小邹把他的电话给我,我给媳妇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让她带钱过医院接自己。
小邹守着我,又是喂水又是扶着上厕所,还说他没照顾好我,陪着自己去车站就好了。
过了会儿我媳妇到了,看我这德行也没忍心打我,感谢了小邹并还了他医疗费,小邹这期间接了个电话,接完告诉我她媳妇到市内了,流浪了几个小时没地儿去,决定来找他一起回家。
我一听高兴,这样迷途知返的媳妇还能要,小邹命不错,媳妇没跑家就散不了。
我媳妇去外面找车带我回家,我整个人包的像个预备下葬的木乃伊,除了眼睛和嘴全是白纱布。我躺急诊室病床上等媳妇,小邹站在急诊室门口等她媳妇。
一会她媳妇来了,两个人在门口说话,我躺病床上斜眼看了下门口,包的太严实了脑袋转不了,隐约看见她媳妇穿了件黑底白花的裙子,我心中一怔,天哪,没这么巧吧,真是万幸,我包的密实,再戴副墨镜就更好了。
我媳妇过来接我,小邹两口子帮忙把我搬上出租车,这小邹今天晦气,不是搬藏獒就是搬我。
分手的时候我媳妇再次感谢小邹两口子,还说过段时间请他们来家里做客,以后市内有事只管开口。
回到家里休养了一周基本没事了,手机也换了新的,芷若没再联系我,我也没敢联系她。
大概过了一个月,我收到了一条芷若发来的短信,上面说她在她爷们儿手机里发现了我的电话,一问他爷们儿号码是谁的她就明白了,说那天她在街上流浪了几小时,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真心爱自己的还是孩子他爹,还说那天我包的跟个要下油锅的茧蛹,别提多恶心了。
我不再聊QQ了,也不上网,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能领我回家的只有我媳妇。
呵呵,说来可笑,我媳妇还要打我,为什么?她说我忽然不上网了肯定有别的鬼主意。这次我没跑,又进医院躺着了,那剪子终于插中靶心--屁股,她没想到我没躲,这也算是我的赎罪吧。
小邹是个爷们儿,愿天下男人都像他一样伟岸。
哎呦,屁股疼......这败家娘们真下死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