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烟云: “低标准” 大饥荒六十年祭

这次回国，有幸见到儿时邻居华姨。小时候邻里之间亲如一家，父母工作繁忙，一出差就把我交给华姨照看。华姨如今虽年已八十，却仍然口清耳聪，思维敏捷。说起家乡六十年前的“低标准”大饥荒时期，华姨还心有余悸。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华姨还是坚强地回忆出这段伤心的历史。

“一晃就是六十年了。再不把这段历史记载下来，说不定就永远没有人晓得了。”

华姨出生在成都平原的一个小村庄，有2个姐姐1个妹妹。1958年华姨去读中专后，家里就只剩下妹妹与父母同住（2个姐姐此前已经离开家乡参加工作）。

1958年初华姨村里实行公社化制度，收缴各家粮食，开集体食堂，“人人敞开肚皮吃”，浪费不少粮食；农民参加集体劳动，工作积极性降低，“出工不出力”，产量降低。但是村干部们虚报产量，将数十亩地里的水稻移植到一处，上面可以站小孩，号称“亩产万斤”。还有就是大炼钢铁，收集各家各户铁制品，回炉融化成坯，消耗大量的劳动力。

1959年领导要求深耕土地，烧柴草燻土（在深挖出的土地里烧柴草，然后将柴草灰深埋地下，据说可以大大提高产量）。夏季土地基本上没有出产，十月份以后集体食堂粮食告绝，不再开门；农民家中无粮，没有饭吃，就只能去偷吃秧苗种子，然后是树皮草根，甚至观音土。59年底村里开始有农民饿死，60年饿死的更多。

华姨家里，父母妹妹早已断粮，饿得全身乏力，口吐酸水；妹妹到处挖野菜草根，再加上在城里工作的姐姐带回家的钱/粮票/奶粉，勉强度日，总算是没有被饿死（那时候即使有钱/粮票，也很难买到粮食）。华姨60年9月中专毕业，被分配到邻县的一个工厂钳工车间工作，每月工资28.5元，配32斤粮食。华姨每天尽量省下馒头，掰成小块晒干。妹妹每两个星期一次，走路20里，到厂里将华姨节省下的馒头干带回家。华姨父母妹妹就这样熬过大饥荒。

后来，幸存的农民慢慢开始利用房前屋后边角地种菜种粮，养鸡养鸭；村干部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完全制止。1962年以后自由市场兴起，农民们终于抓住“资产阶级的尾巴”，把自己从大饥荒中救出。

““低标准”不是因为三年自然灾害、苏修逼债吗？”

“那几年我们村并没有什么极端天气、洪灾旱灾、虫灾地震，哪里来的自然灾害？土地出产那么低，拿啥子还苏联？”

“大家就心甘情愿地去饿死？没有人闹事？”

“经过那么多年的政治运动，哪个敢开腔？连村干部都没有吃的，闹有啥子用处？再说，那时候饿得凶，根本没有力气去闹。”

“62年以后“低标准”结束，是因为政府的粮食救助吗？”

“我们村的农民没有从政府拿到任何粮食，连一颗米都没有。”

“有村干部饿死吗？”

“村里掌权的那几个，没有一个饿死的。有村民看见他们晚上偷偷煮饭吃，大家怀疑那些粮食都是从公共食堂里拿的。”

1959-2019年，六十一甲子，愿逝者安息，愿中华大地不再重演此类悲剧。

 

注：

华姨祖父有4儿3女，大饥荒前祖父母已经过世，3个女儿也都已经出嫁。

二爷与二娘在大饥荒前过世。无子。过继子与妻生1儿1女。大饥荒开始时有4人（过继子与妻、1孙儿1孙女），过继子与妻死于大饥荒。（大饥荒期间死亡：2/4人）

三爷与三娘有4子3女，大饥荒前3个女儿都已经出嫁。大饥荒开始时有11人（三爷三娘、4子4媳1孙儿），三爷三娘、次子次媳死于大饥荒。（大饥荒期间死亡：4/11人）

四爷早年被国民党抓壮丁，下落不明。有1子1女。大饥荒开始时有3人（四娘、1子1女），四娘死于大饥荒。（大饥荒期间死亡：1/3人）

七爷与七娘（华姨父母）生4女，大饥荒前3个女儿已经出嫁。大饥荒开始时有3人（七爷七娘、1女），无人死于大饥荒。（大饥荒期间死亡：0/3人）

华姨这些近亲在1959-1962年间的大饥荒期间总共死亡7/21人。

华姨村在1959-1962年间的大饥荒开始时人口约100，死亡约20-30人；但是现在已经无法准确回忆出当时的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