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中国当过童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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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童工和食物搀假都不是什么新闻。它们只是现实的延续。早在三十来年前我就当过童工。在当童工的同时,还受了食物搀假的害。

我上初高中时,赶上的是个并不注重书本与课堂的伟大时代。那时候,一个学生在学校学不学知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会不会和能不能干活。干活指的是在学农,学工劳动中干体力活。那时候,党特注重一个人的世界观在形成后如何再被改造。只要你脏活累活都肯干,都抢着干,干活时出汗,离书本越远,离泥土越近就越接近于改造合格。

那时候的学生受的教育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心当然肯定是红的。任何流红血的动物,肯定都有一颗红心。人心我从没亲眼见过,牛心,猪心,鸡心咱见了,色红。两手准备当然就是准备好当孙子,当不了孙子就装孙子。反正你如果二者不能居其一,书就是读得再好也不是正品,更甭想当极品,只能是不合格的次品和废品。

那时候好像也没谁胁迫我们。一年上不了几天正经的学,其余的时间全泡在工厂,农村接受改造和锻炼。动不动就开门办学走了出去。动不动就走出课堂参加了社会实践。那时候谁付给过我们一分钱?谁想过该按劳取酬?把你改造成一个合格的人,没让你交钱已经够便宜你啦!那时候除了劳体还得加上劳心呢。当时最流行的一句话叫“狠批私字一闪念”。说我们那会儿是童工,简直就是美化了现实,我们那时候其实是奴工。

那一年深秋,我们年级几百学生正在一个山洼里进行学农劳动实践锻炼,临近的一个砖窑的头找上了门。他们接到上级的指示,要加班加点装若干车皮的砖头,去支援某地的啥啥建设。这砖窑属于重体力劳动,一半的就业工人是劳改释放犯。大概窑厂领导号令不动自己的职工,只好来向学校借用二十个愿意当啥啥接班人的男学生。本人因为个头较大,干活卖力,自然入选。二十个人扛了行李,爬上来接人的卡车,摇身一变又从学农改成了学工。

进了厂放下铺盖,领导发话了。二十个人里需要抽一个去厨房帮工,因为一下子来了二十个吃饭的,要加重厨房的工作量。其余的,每人一辆加长的排子车,从窑里往外运砖。荣主动站出来要求去厨房。他说他有腰肌劳损,不能天天跟砖头打交道。大家没意见。砖窑厂里除了卖力气,还有什么肥瘦可挑呀。

我们每人在一位工人的带领下,抄起辆排子车就钻了砖窑。那砖窑里边是个巨大的半圆形,一路看去全是从地垛到顶的烧制好的砖头。我们的任务就是把砖一块块地或几块块地码在排子车上推到窑外的空地上,再把砖头码卸在地上。一车砖为一碇。一碇是二百五十块。带我进窑的师傅龇着一嘴黄黑的牙,对我笑笑说,你每天出完五十车砖就下班。快的工人上午十一点能干完。干完就去洗澡,然后一天你爱干嘛随便。原来这里实行的是定额制而不是定时制。

我们十九条初生的牛犊,就在这虎狼窝一样的砖窑里干开了。窑里因为刚退火,温度高达五六十度以上,而外边已是叶落枝头的深秋。我们除了每两天发一副手套,从头到脚没有任何防护。由于窑内外的温差太大,也根本穿不住衣服。第二天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光了脊梁,只穿条单裤就上了阵。

干了大概一星期,我们终于摸出了干活的诀窍。按规范要求,我们得用砖夹去夹砖头装车。可用砖夹一次只能抓起四块砖。要想快必须动手把五六块砖一拢,然后抱到排子车上。这种手,眼,身体的默契配合,很快见了效果,使工时大大缩短。我们几个不要命的毛头小伙开始进行劳动竞赛了。看谁先出完五十碇砖,看谁先跳下洗澡池,看谁先在食堂里坐下吃上饭,看谁先喝上荣每天给我们预备在宿舍里的那桶水,看谁先躺倒在自己的铺上。我们开始由每天下午三点放工,变成了每天上午十一点半…

一天,我们七八个人早早地跳下了洗澡池,一边互相打着水仗,一边各尽所能地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去猜午饭会有什么花样。

“肯定是花卷,红烧豆腐,糖醋排骨。”

“猪肉炖粉条,猪头肉,包子。”


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闯进了澡堂。

“哟,你丫能把门再开大点儿吗?后头有女的没有呀!”

“丫准是在砖窑里看见鬼啦,我们等你等得都快睡着啦。”

潘顾不上还嘴就蹲在了我和郝之间。其他人见状就安静了下来。

“昨天在食堂见你们吃完饭要撤,我就把饭盒端回了宿舍。今天从砖窑一出来,我就先去宿舍拿饭盒…”

他说到此就停住了。脸上一红一白地。

“去宿舍怎么啦?见鬼啦?”


“荣把厨房里那大妈领宿舍去啦?”
 

“你丫还卖上关子啦。别拉一半留一半呀!”

潘咬咬嘴唇,便说出件惊天动地的事来。

“我一推门,荣…正站在水桶前撒尿。”

“你丫可看清楚了!”潘在我们的注视下,肯定地点点头。

“妈的!轻活咱让给了他,牛马活咱干了。猪狗食咱吃了,这天天喝的原来是…”

大家纷纷从池里跳上来,顾不得擦干身子,顾不得扣好扣子…

我们进了宿舍,把躺在床上假寐的荣一把拉下地,然后我们像群野兽,开始朝他发起连连的攻击。

我们没打残他,也没把他打到医院去。但是我们让他得了永远的教训---往别人喝水的桶里撒尿,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在任何时候,一个不尊重别人的人,都没有权利要求得到别人的尊重。

希望今天的百万造假大军中没有荣。也许荣如今已经成了“人民公仆”吧。

原作于2007-7-15

lina2013 发表评论于
回顾往事,笔中带泪,而亲临事实,却是泪中带血。
fonsony 发表评论于
共黨倒台,在下無所謂,我全家(大人〕都拿著中華民國護照,就沒持過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論事要憑良心,中國人民的生活憑良心說,僅退休者世上認第二,無國敢認第一,家母與妻說,中美開戰我們幫美,我生活在此,更不要說年輕一代了.
明月天天有 发表评论于
回复 'fonsony' 的评论 :
很高兴在我的博上又看见了你。我注意到了你在这里和其他地方的言论。希望你在自由世界活得开心!
我是不会为那个暴政涂脂抹粉的。我更不会混迹在杂七杂八之中,随意放话或拉话。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直接了当,斩钉截铁。中国政府今天能让老百姓得以喘息,那是它作恶多端后应尽的起码的义务,否则它有什么权力去恬不知耻地声称!
如果你同意,欢迎再来!
fonsony 发表评论于
以前中国人多,国穷,学校不多,文革前乡下人读到初中是不易,高中更几凤毛,
fonsony 发表评论于
七二年读完高中,从小学开始,四年级文革开始,写了三几次大字报,从没停过学,学校批老师一个,都是一年间事,初中就普通读书,高中每学期去自家学校了办的农场做学农的一星期,全是玩儿的,高二第一学期说好是去学工,被高一上了,当时所有同学都不高无得去,玩儿多吧,员最不爽的是要所有同学去挖运河,那是一个特时状况,紧急性全民动员,十六七岁的人不算童工吧。
fonsony 发表评论于
每人说的故事都带有自家政治观点,分恶意与善意,不评论楼主的述说,是说一说自家的事
云之岚 发表评论于
我昨天还在关于瑞典环保女愤青的评论中提到黑砖窑童工,今天就看到啦,你这篇写得非常传神,一口气读下来,那时候的你们多好啊,一点儿不会偷懒,一分钱也不要,天真纯洁不自私,除了那个卑劣的荣,都还美好。
benjaminyu 发表评论于
你这个是学工学农劳动。我确实是做过童工的。16岁正式招工进工厂,因姐姐下乡我留城,14岁-16岁留城做8毛1天至1.4元一天的临时工。
美丽的人生 发表评论于
那段历史,不应该只是记在我们自己的心里,应该像你这样,拿起笔写下来。让历史不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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