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维米号货轮
维米号货轮是一艘五万吨级的柴油动力散货轮。这个吨位只是陈攻以前工作的货轮的一半。维米早过了报废的船龄。但船主只想赚钱,从不考虑货轮的维护保养和更新换代。在他的眼里,货轮只要螺旋桨还能打转,那就是一艘好货轮。在这样的货轮上干活,苦的是船员。每次出海,船员们都要小心侍候,生怕维米跑到半路,脾气一来,停了螺旋桨。
船主在货轮的维护上都不肯花钱,更不会放过船员的工资。对船长、大副和轮机长这样的高阶船员,船主是不敢胡来的,还得按照市场的标准价来付。他只对低阶船员下手,把他们的工资压得比行业工资的下限还要低。超低的工资当然留不住人。所以每次出海,船员中总会有新面孔出现。像陈攻和厨师阿昆这样待了快两年的,已经算是老面孔了。
每次出海看到新面孔,陈攻的心里总是有些沮丧和无奈。这点工资,要按自己的脾气,早就走人了。但是现在,自己真是不敢走。工资再少,对家庭来说总是一个进项,好歹也能减轻一点刘馨怡身上的担子。况且甩手走人,陈攻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再找到船上的活。唉,忍着吧。
今天上了船一进轮机舱,陈攻就发现果然又来了新人。不同以往的是,这一次陈攻并没有觉得沮丧,反而感到了欣喜,因为他看到了两张年轻的中国面孔。这样一来,自己和阿昆,再加上新来的这两个,维米货轮上就有四个华裔船员了。阿昆是个老广东,做厨师。两个新来的一个是李文,做电工;另一个是丁学力,跟陈攻一样,也是机工。两个年轻人都是留学毕业后拿工签留下的。这是他们第一次上货轮,第一次出海,所以看哪儿都觉得新奇。
“到船上找活儿干,你们是怎么想的?”对现在的年轻人的想法,陈攻几乎没什么概念。
“很简单,世界那么大,我就想趁年轻到处看看。”丁学力答道。
“到船上找活儿干,既看了世界,还能赚点工资。这买卖多划算。”李文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
陈攻心中暗笑,心想这回老板可亏大了,不但让这两个小子免费旅游,还得付人家工资。
这感觉——爽!
随后,陈攻领着两个毛头小子上到甲板,向李文和丁学力介绍维米的船员。这次出海,货轮上一共有二十一名船员。除了陈攻等四人拿中国护照外,其他船员分别拿中欧、东南亚及南美国家护照。船长、大副、轮机长等几个高阶船员拿的是美国护照。
介绍完船员的情况,陈攻神情豪迈地说道:“这是一支来自五湖四海的联合舰队”。
陈攻本以为李文和丁学力听了这句年代感满满的话,会和自己一样激情澎湃。不料,两个年轻人对此非但没有一点反应,反而在他们的眼睛里还同时闪出了一丝异样。在那丝异样的眼神中,陈攻察觉出一种隔山观火似的无感与隔膜。
陈攻不禁心头一凛,耳畔回响起女儿婷婷给自己的警示:“到了您这岁数,在外说话一定要谨慎。不然,一不小心就暴露了您的年龄。”
年龄这东西,对年轻人来说是个宝,可对上了年纪的人那真是个负资产。随着年岁的积累,人的率性和灵动都被挤得一点不剩,代之以老气横秋的呆板和沉闷。从眼前的两个年轻人身上,陈攻明显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勃发向上的青春气息和令人热血贲张的闯劲与拼劲。这种气息,这股劲头,自己也曾有过,只不过那已是二十年前的自己了。看着两个年轻人转身离去的背影,陈攻蓦然发觉自己已经和年轻人有了代差,心头不禁泛起了年华逝去的感慨和无奈。
唉!陈攻暗自叹了口气。活到这把年纪,身体是挺健康,可年龄却成了硬伤。
“陈!午后一点,准时试机。”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语调铿锵,用词简洁,完全是作战命令式的风格。不用问,肯定是船长。陈攻猛回头,发现站在身后的果然是船长温斯顿。
“是!船长。”陈攻习惯性地一挺上身。温斯顿很喜欢陈攻的这种硬朗清晰的应答方式。他满意地点了下头,便向驾驶舱走去。启航前,亲自给每一个船员下达试机命令,这是温斯顿独有的跟船员打招呼的方式。
这就是维米货轮的船长温斯顿,一到船上,从不废话,只说命令。
温斯顿出生在一个航海世家。从他不知道要曾到几辈的祖辈起,就在船上当水手。那个时代,船还是木浆桅帆。对于船长是不是那个带眼罩的家伙,没人知道。从温斯顿爷爷那一辈起,一直到温斯顿,祖孙三代都是船长。业传三代,算是有了家族传承。这份家族传承让温斯顿在行业里、在船员中间有种自带光环的声望和威严。传承加上现代教育,温斯顿给人的感觉是传统但不刻板、自信但不刚愎。温斯顿对待船员虽然也算随和,但陈攻从和他有限的接触中,还是能感受到他骨子里的优越和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