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温哥华遭遇七十年来最冷的酷寒,十几场大雪延缓了春天的脚步,一直到来年三月中旬,城中的早樱还不开。无比失望下,我这个樱花迷只好前往家附近的次生林地踏青,几场春雨之后,想必山谷里的溪水已经暴涨。那里水流清澈,是三文鱼幼苗生活的家园。
沿途走着,但见一棵棵高大颀长的树在寒风中矗立,光秃秃的枝干上挂着一条条约十二厘米长的红色穗状花,高低错落迎风飘扬, “织就”出一幅幅虹彩绣帘。对植物一知半解的我大概猜到那是单性的柔荑花序(catkin),林中常见的西部喙榛树(western beaked hazelnut)和大叶枫也产柔荑花序,只不过是浅黄绿的,每条花大概十厘米长,状如蠕动的蚯蚓。
我是第一次注意到美丽的红色柔荑花序,好奇心驱使着我赶忙跑到树下探个究竟。除了一串串扎眼的穗状花,个别枝条上还挂着木质化了的球果。我依稀想起去年夏天经过此地时,满树是明亮的绿色,可爱的边缘有着稀疏锯齿的长椭圆形的叶子布满暗褐色的枝桠,一条条青色的穗状花和同色的球果从浓密的枝叶间冒了出来。没想到经过一个冬天,穗状花变成了红色,球果硬邦邦的,成了木头的颜色。
(三月份赤杨的雌雄花)
(10月份的赤杨)
回到家翻阅美加西海岸原生植物图鉴,方知见到的是桦木科杞木属的美国赤杨(red alder,学名 Alnus rubra)。灰色光滑的树皮通常附生着白色地衣,一不小心,会被误认成白桦树。树身“擦伤”后露出的内树皮是红锈色的,故而得名“赤杨”。花是单性、雌雄同株的葇荑花序。每一花序仅含有雌性或雄性花。赤杨是阔叶树木中唯一雌性花序会木质化的,木质化后的雌性花序被称作球果。
(赤杨的树干)
全世界的赤杨30余种,美国赤杨广布于阿拉斯加南部、加拿大BC省西部和美国西北部海岸山脉,主要生长在凉爽潮湿的山坡上,或者水道和湿地的边缘。
赤杨的根部与固氮细菌共生,形成根瘤, 因此赤杨即使在树叶脱落后也有足够的氮源。这种共生关系使得赤杨能在低氮环境中生存,所以在那些经自然作用或者人类活动后失去植被的地区,赤杨常常作为一种先锋植物在这些地方繁殖,为其他植物进驻做准备。
在非常潮湿的地区养分经常不充足,具固氮作用的根瘤起着决定性作用,这就是有些地区只有赤杨生长,而不见其他树种的原因。赤杨能防止河水对堤岸的侵蚀,起到很大的生态作用。
(11月的赤杨)
人们写下无数华章歌咏过橡树、桦树、白杨树等北温带阔叶树,比如,橡树和木棉本来不搭界的,一个生长在北方,一个屹立在南国,偏偏被诗人舒婷强拉在一起,为新时代女性独立平等的爱情观代言。诗人认为爱情中的最完美的守望必须是两棵树之间的,高度差不多,叶子才能相触在云里,根在地下交缠紧握。
可是为什么要吝啬对赤杨的赞美呢?难道长堤和赤杨林之间的深情依赖就不值得大书特书吗?
如果我的爱人是一条长堤,我愿是岸边的一排美国赤杨林,耸立着默默无语,为他阻挡湍流的冲刷。偶尔掉落在水面的绿叶,送来远山雾霭的气息。长堤上有男男女女在散步,目光因为贮满爱意而温存美丽,那个小跑而过的小姑娘一袭绿色长裙,在风中翻飞的裙裾如一片亭亭的荷叶。
(一月份的赤杨)
这片赤杨林从来不会寂寞,身边的朋友很多,有高大的花旗松(Douglas fir)、西部红柏(western red cedar)、西部铁杉(western hemlock)、北美云杉(sitka spruce)、黑棉杨( Black Cottonwood)、大叶枫(big leaf maple),还有低矮的红梗狗木(red stem osier)、美洲大树莓(salmon berry)、红果接骨木(red elderberry)…… 赤杨林虽然没有红色或者金黄色的秋叶,却是最迟落叶的阔叶树之一。隆冬时其他的阔叶木几乎全光秃秃了,赤杨树的枝头仍旧保持着大面积的绿,叶子飘落在地后,才慢慢变成褐色。
亲爱的长堤啊,我这片赤杨林在这个世界上只有40到60年的寿命,如果凡事只考虑个人的感受和利益,伤心的事情一定比欢愉的事情来的多。让我们在有生之年尽情享受施与的的快乐吧!我的树皮被原住民制成黑色、棕色或橙红色的染料,用来给篮子、木材、羊毛、羽毛、皮肤和头发染色。染色过的由西部红柏树皮制成的渔网放进水里后不容易被鱼儿们发现,提高了捕鱼的成功率。树皮入药,有开胃、催吐等疗效。树皮煎汤可以治疗头痛、风湿性疼痛、内伤和腹泻,树皮制的外敷药可以对付湿疹和疮,树液可以抹在伤口上,咀嚼柔荑花序有助于止泻。我的材质柔软纹理均匀,特别适合制作各种小物品,如碗、摇铃和艺术小雕刻等。当富含氮的叶子落下时,为森林提供了绿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的存在让这个世界更加美好。
(2月份的赤杨)
让雀鸟在我的浓荫间做窝吧,唱着欢乐的曲子。歌声引来了白尾鹿和麋鹿,美美地啃食着我的嫩枝和叶儿。我的倒影在微微荡漾的波心里朝朝暮暮仰视你,鸟儿的歌吟、嗷嗷鹿鸣以及清风的叹息,就是我们爱的咏叹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