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和她的狗
公寓管理员余保罗走到第十五层的楼道的时候，就听见1508室内狗凄惨的叫着，那动静就好像是有人掐着它的脖子，导致它无法呼吸一样，接着余保罗听见那狗在用爪子使劲儿挠门的声音。
余保罗准备到楼下办公室找金枝的电话号码，好通知她赶紧回来看看她的狗儿子。余保罗认识金枝，也认识金枝的狗儿子旺财。
旺财平常温顺良善，从未听见它如此这般的悲鸣过。
余保罗走过长长的走廊，按下了电梯下楼的按钮，门开了，金枝刚巧从里面出来。
“小金，我正要去办公室找你的电话，你快去看看你家旺财吧，叫了半天了。声音和平常大不一样，特别凄惨。”余保罗赶紧把情况告诉金枝。
金枝飞快的往自家门口跑，慌乱中高跟鞋还跑掉了一只，热心的余保罗又帮她捡起来上前递给她。
旺财是金枝的命根子，旺财可以没有金枝，金枝绝对不能没有旺财。
金枝今年已经33岁了，从福州留学到魁北克已经有8年了，这8年金枝拿到了金融分析师的许可证，顺利的在一家银行找到了对口的工作，什么都好，就是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但是金枝说自己有旺财，怎么叫孤家寡人呢？
有一段时间国内的老母亲不停的催促她，说闺女你回福州吧，什么样的男朋友找不着呢？非得守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冬天冻的跟寒号鸟似的，过的是什么劲儿呢？金枝被母亲埋怨的次数多了，就赌气的说：“我这辈子就不找了，我有儿子我怕啥？”把老母亲吓的不轻，说：“你还没结婚怎么就出来儿子了呢？我走的时候你连个男朋友的影子不是还都没有吗？你开什么国际玩笑？”金枝看母亲真的认真起来，于是把旺财抱过来，让它对着手机屏幕那边的母亲，说：“儿子，叫外婆。”旺财看见屏幕上老太太的旁边竟然也伸出一个狗头来，于是朝着那毛茸茸的同类汪汪的叫了起来，把金枝逗的差点被一口水噎住。母亲看见这只白绒绒的小狗被女儿喊着叫自己外婆，气的又哭又笑。母亲说邻居李婶怕自己寂寞，这不牵着自己的狗连人带狗一起过来陪她。
金枝刚移民到魁北克省的时候，她还很怕狗。但是同学玲子介绍了朋友江城给她后，她没有想到两个人就此还真的就成功的相处了起来。男朋友江城最喜欢小狗，家里还特意养了一条品种叫做腊肠的小狗妞妞。妞妞是跟着江城做了十几个小时飞机来魁北克的。自从江城成了金枝的男友，腊肠妞妞也成了金枝的朋友。自此金枝才发现好多时候狗比人还忠诚。江城麦吉尔大学建筑专业毕业后，因为去还是留，两个人炒了一架，最终还是分了手，江城返回了北京，腊肠妞妞一点都不愿意离开金枝。但是江城怎么能让它留下呢？女朋友无情抛弃了我，我也让妞妞抛弃她。这是江城的理论。
自此，金枝彻底爱上了狗。
金枝是从市里头最著名的宠物店里买来的旺财。旺财刚到家里的时候才3个月大。整天跟屁虫一样的金枝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金枝看到这个小精灵如此粘人，就喊它说宝宝你做我的儿子吧。从此只要她一喊儿子，无论旺财嘴里正吃着多么好吃的狗食，小家伙也会马上跑过来。金枝想自己是给客户做投资的，那么还得给儿子起一个更好的官名才是，于是狗儿子就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旺财。
旺财为什么在门口这样凄惨的叫唤呢？明明早晨上班前刚刚在外面溜达了个够，旺财自己都扯着绳子往家的方向跑，怎么多半天不见，就这个模样？
金枝打开门的时候，看见旺财吐了一地，早晨喂食进去的是最著名的“渴望”牌子狗粮，金枝心说儿子你吃的比老娘吃的都好，你这是闹的哪门子邪妖呢？她赶紧抱起旺财，拿起身边的专用手帕给旺财擦嘴，旺财这会儿倒是不再吐了，但是还是凄惨的叫着，她小心翼翼的按了一下旺财的肚子，结果小家伙又开始拼命的叫了起来。
“儿子，你这是怎么的了？啊？你说话啊！”金枝眼睛盯着旺财的眼睛，可是她从那水汪汪的眼睛里什么也看不出来，除了满眼的悲伤。
“儿子，咱们去医院吧。”金枝换了一双运动鞋，拎着钱包，抱起旺财，赶紧就奔地下车库而去。
金枝打开引擎，一脚就窜了出去，车一下子就冲到电动门旁，金枝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按动电动门的开关，只好又一脚把车倒了回去。
宠物诊所的大卫医生正看着他今天诊治的第9条拉布拉多犬，助理詹妮弗接待了金枝，本来通常情况下大卫医生的看诊是要预先预约的。詹妮弗看到金枝涨红的脸颊，又看看她怀里蔫头耷脑的旺财，于是破例告诉金枝在旁边椅子上坐着等等看。
很快大卫医生就过来检查旺财了，金枝又把狗儿子吐了一地，又凄惨呼唤的经过讲了一遍，大卫左看右看旺财一通，表面上竟然看不出什么。
“做个CT吧。”大卫对金枝说。
结果ct 显示旺财的肚子里有异物。
“只能手术了。”大卫说话从来都是言简意赅。专挑重要的说，丝毫不多浪费他的半分钟宝贵时间。大卫说时间就是金钱，浪费时间就等于浪费金钱，浪费金钱就等于浪费生命。
金枝看看旺财，旺财也看看它。一人一狗在治疗方案上是一点也不能沟通，金枝想来想。她问詹妮弗：“詹妮弗小姐，我这手术，哦，错了，我这狗的手术得多少费用？”
詹妮弗小姐在计算机上一阵敲敲打打，然后说：“金小姐，最便宜也要6600加元。”金枝吓的一吐舌头“妈呀，它这一刀比我整个牙齿还要贵出500啊。”金枝看着旺财，旺财还是也盯着她。
“好吧，詹妮弗小姐，麻烦你看看哪天可以安排手术？能今天做吗？”金枝焦急的问詹妮弗。
“最快也要明天。明天早9点如何？”詹妮弗在电脑上找来找去。
“这还是一个客户取消了他的约会才腾出这个位置给你的呢！不然你要等半个月了！”詹妮弗显得有一点点不耐烦的样子。
金枝只好同意。先交了1000元押金，然后抱着旺财赶紧回家去。
看来明天的班是上不成了。金枝看着电脑里的客户列表，决定晚上先看看那几只经常炒作的基金，不能由于狗儿子的手术耽误了客户的生意，也不能因为要管理客户的资金忽视了自己的狗儿子，除了旺财，自己在这里可是没有再亲近的人了。前几天预先写好的市场分析报告明明已经打印了出来，现在也不见了踪影，金枝只好抱着旺财，在电脑里重新找出文件，重新打印下来。
结果旺财看见那几张纸，一个跟头从金枝的怀里逃了出去，一溜烟跑到卧室，窝在金枝的床上瑟瑟发抖。
“儿子，怎么回事？”金枝追了出去，手里还拿着打印下来的几页纸。旺财看到她手里拿着纸跟着自己，吓的又窜进了卫生间。金枝也跟着去了卫生间，赫然发现门后的瓷砖地面上，东一块，西一条的，好些撕碎了的纸。
“哦，我的娘啊！那不是我的分析报告吗？你怎么把它吃了？”金枝扬起手来，旺财看着主人的手，又吓的桃之夭夭。金枝放下抬起的手臂追上去，抱起旺财。
“儿子，娘怎么能打你呢？娘疼你还疼不过来呢。”金枝摩擦了一下那个软乎乎的狗头，叹了口气。“唉，6600元啊。我的牙没了。”
金枝坐在大卫诊所的休息室里等待旺财的手术做完。母亲的视频要求又发了过来。
“闺女，你在忙啥？”老太太每一次视频开头问的都是这句话。
“妈，我在诊所。我的。。”金枝的话还没说完。
老太太在那边喊上了：“宝贝你咋了？为什么去诊所？出什么事情了？快告诉妈妈！”
“妈，我什么事情也没有，是我的狗，它在做手术呢。”金枝不敢告诉母亲狗做个手术要那么多钱。
“一只破狗，还做什么手术？有病了扔了它就是了。不就是一条狗吗？那玩意儿到处都是，你抓紧时间回国来，要10条狗妈都能给你找来。找男朋友要紧。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你刘阿姨这几天能给介绍个企业家的儿子，家庭条件特别好。你呆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老太太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她评价这个半年冬天的城市的经典一句话就是“那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金枝心说妈你又不是没看过，这里什么鸟没有？到处都是鸽子，海鸥，野鸭，还有加拿大鹅，怎么就成了鸟不拉屎的地方了呢？咱老家才是鸟不敢拉屎的地方不是？老家哪里还有野鸟啊？不都叫人给抓光了吗？但是金枝不想反驳母亲，她心里惦记更多的是自己的狗儿子旺财。自己一天都离不开旺财。旺财可以听懂自己的心里话，旺财也愿意倾听自己的心里话。旺财和自己在这异乡相依为命。它和她永远相依相偎不分离。
大卫医生终于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托盘。托盘上面装着一些被狗的胃酸已经腐蚀了的一团团东西。
“金小姐你看，你的狗吃了很多的打印纸。那些纸张在它的胃里已经聚成了纸球，你的狗之所以不停呕吐，就是因为这些纸，有的碎纸和胃酸中和到一起，导致它肠胃不适。以后得注意了，它的肠胃短时间内会很脆弱，你要多注意它的饮食，另外注意不能剧烈运动。”大卫医生嘱咐了半天，金枝努力把大卫说的话记到脑子里，她还拿手机录下大卫医生说的话。
旺财的腹部这会儿被剃了个精光，那一条没有了狗毛的皮肤，亮晶晶的。金枝的泪流了下来，狗儿子这会儿得有多痛苦？但是却无法表达。在这异国他乡，可爱的狗儿子，不能出一点问题。它要是出了问题，那就是要了自己的命。
金枝把打印机放到书桌的最高处，原来她一直把打印机放书桌底下。而且自己一直喜欢把一些文件放到打印机的上方，坏习惯真的需要改一下了，否则旺财要是再吃了自己的文件，那可如何是好？花钱是小，狗儿子要多遭多少洋罪啊！
余保罗再次看见金枝的时候，是在市里头离家最近的好事多超市里，金枝手里推着满满登登的购物车，正在服务处排着长队，那车里装的全是狗粮，狗玩具，当然也还有打印纸。看见了余保罗，金枝忙挥挥手。她说自己正在等待去咨询着如何给动物买大病医疗保险。
“我的儿子在车里，谢谢你上次提醒我救了它。”金枝满面笑容。
余保罗朝她挥挥手，和妻子向超市出口走去。妻子小叶忧愁的跟他说：“老头子，你说现在的孩子啊，真的就可以和狗啊猫啊过一辈子不成？”
余保罗摇摇头笑了，说：“老婆子，你没有注意到吧？我上班的这个20层公寓里，至少有20条狗和15只猫。我每天在整个楼里转来转去，耳朵里灌进来最多的就是那些狗啊猫啊的叫声。这就是生活，尤其是那些小留学生们的生活。但是最主要的你看到没有，他们这些孩子都是爱护动物的孩子们，这其实才是我们要感恩的地方。”
本文刊登在美国《侨报》 2020/03/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