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紅嘴小鳥朋友

我的紅嘴小鳥朋友

卜一

初春，我發現有隻紅嘴小鳥居然沒有飛走，孤零零地留了下來

我們村裡的高爾夫球場中有一個面積不小的半人工湖。無論春暖秋涼、夏炎冬寒，我總是於清晨、黃昏之際沿湖漫步，小橋流水、老樹倒影、青蔥連天、夕陽晚霞、日落月起，徜徉其間，悠然自得。除了自然景色，這個湖泊與其周遭的草原中生活的傢伙可真不少，最引人注目的是鴨子。久之我與牠們成了朋友，每天我總是帶著小米、高粱、玉米、麵包去餵牠們;牠們也總是欣然地等着我的到来。

八九年前的初秋，湖邊忽然飛來了許多紅嘴、紅腳、鮮褐色身體、黑裡帶白翅膀，十分美麗的鳥群——black-bellied whistling duck。牠們成群結隊在湖上玩耍、湖邊覓食。 次年初春時就全飛走了。是年初秋又回來。如此每年春去秋來，鳥的數目也一直增加，達到300多隻。

牠們的來去令我想到那首歌—《西風的話》:「去年我回去，你們剛穿新棉袍，今年我來看你們，你們變胖又變高，花開不愁沒有顏色，我把樹葉都染紅!」的確，這群美麗的小鳥把秋冬湖光都點紅，帶來盎然生氣，也增添了幾分靈秀。

有一年初春，我發現有隻紅嘴小鳥居然沒有飛走，孤零零地留了下來。每當我到湖邊，牠都會跟來，爭著吃些穀子。後來我見到牠右邊的翅膀塌下來了，不知是否是被狗咬，還是有病致殘？顯然不大能飛了。一隻鳥不能飛，牠的命運是悲慘的!因為牠喪失了活動、覓食的能力。

牠雖然不能再飛，但走得很快，也游泳自如，每當我去餵食的時候，牠總不缺席。初夏之際，偶爾還會有一兩隻其他的鳥隨著牠來就食，但到了仲夏就只剩牠一隻，其他的鳥都飛往遠方去了。

最初牠總是離鴨群稍有距離，後來走得越來愈近，最後根本打成一片，成了鴨群的一份子，連夜間就寢都和大家一起。因為有時我去的時候天已黑了，我拿著手電筒照明，已經睡覺的鴨子又都來了，牠也總在鴨群中。

牠搶吃東西也十分勇猛，有時還同其他的鴨子用嘴頂一下，顯然是善意的爭吵。本來鳥是不吃麵包，只吃谷類的。但久而久之，入境隨俗，牠也和鴨子一樣搶著吃麵包了。

有一次我看到他吃了我給他的一塊麵包，結果顯然是被齁到了(塞在喉嚨裡)。牠一再猛搖頭、頸，還是沒解決問題，於是儘快地跑到水邊，喝了幾大口水，就沒事了。接著立刻飛奔而回，再來搶東西吃。

牠經常還伴隨其他鴨子為我迎來送往。牠也不像其他的鳥與我總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離我越來越近。半年後牠顯然是飯飽睡足，以致羽毛豐潤、精神抖擻。

說實話，牠的確是那鴨群中最美麗的，就正如同安徒生童話中那隻被群鴨譏諷為「醜小鴨」的小天鵝。唯一有異的乃是那些鴨子沒有歧視牠，早已把牠當作「自家人」，同吃同寢，歡樂一堂。

這隻「醜小鴨」給我很大的啟示，「天無絕人之路、希望永遠存在!」用英文說就是:「Never say never!」

到了夏末，我一直在想，當今秋牠的眾鳥同伴回來時，牠到底是要回到鳥群中，還是就在鴨群中落戶下去了? 秋初，牠的老同伴也逐漸回來了，牠最初卻毫無動容，依然在鴨群中游蕩、休閒、覓食，好似已落戶為鴨了!

但有一天黃昏我到湖邊，發現牠不在了，令我不免有怏怏之感。心想難道牠已喪生?我想與牠朝夕共處半年的鴨子朋友們也一定在懷念著牠!

我出去旅行十多天，回來後立即又去餵牠們。到湖邊一看，這隻小鳥居然又回來與鴨子一起了。我十分高興，但過了三天后，這只小鳥居然又失蹤了。

其後我又到湖邊的鳥群中仔細地去探視，好幾天後終於發現牠在裡面。牠吃穀子很起勁，丟給他麵包牠也吃，而其他小鳥是不吃麵包的。我很興奮，對著牠照了很多張相片和錄影。

幾天后牠又回到鴨群中，起初只有牠一隻鳥，後來招來一大群，最後有近兩百五十隻都被牠招來了。有意思的乃是有的時候我清早去那，只見到他孤零零一隻鳥等著我，可見牠肯定還是與鴨群同寢同食。牠雖歡樂地同牠的小鳥夥伴一起，但也沒有離開牠的鴨群朋友。

每當他聽到我的車聲、見到我的老靈芝車（Lexus），就一步步地走來。不久就會有其他的鳥由遠處飛來就食，往往是一批又一批，最多曾擠滿了兩百多隻。牠大多時間是用腿走，或游泳，偶爾低飛十來米。當時我心裡一直有個問題: “明年初春這只小鳥會隨牠的兄弟姐妹飛去他處，配對、生子;還是留在湖邊，與牠共處良久的鴨子們廝守下去，每天等著我的來臨?”

第二年初春，那一百多隻的小鳥漸漸少了，他們又飛去了遠方。我每天數著，三十隻、二十隻、十隻，最後就只剩下了牠一隻，依然在鴨群中休閒、覓食，相處無間! 周而復始，秋天到了，紅嘴小鳥們又回來了。牠似乎也把牠們當著鴨子一樣，日出同起、日落同息，親切無間。

時光荏苒，牠在此連續生活了三十個月了。在這些日子裡，牠每天都等待著我帶給他一天豐盛的大餐，也悠然自得地與鴨群在水中蕩漾、湖邊戲耍。

根據我做的研究,這種小鳥野生最長可以活八年, 一般的壽命也就是五年左右。當時我心中也一直有個問題: 「牠年紀有多大?還能活多久？」

果然不久我有連續的四天到湖邊都沒有見到牠，感到不妙。第五天我居然又見到牠了，只是牠的翅膀已經變形，嚴重地塌下來了。牠的行動也十分遲緩，顯然牠得了重病。但是牠依舊趕上前來與鴨群一起爭著吃我撒在地上的穀子、玉米。 次日我再去時，牠已不吃東西，單獨地趴在牆角。我走過去餵牠，牠卻不再吃東西了。第三天我去時就沒見到牠了！

接下去好幾天我一直在牠過去三十個月活動的百餘米半徑裡仔細尋索，但都不能找到牠，甚至連一些痕跡也沒見到。我終於知道，牠就像徐志摩那首詩說的: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 - -不帶走一片雲彩。」也不留下一點痕跡!

卻是牠臨去前，特地回來與我道別、感謝! 令我難過了好一陣，但也感到幾許欣慰，那一千個日子裡朝夕與牠的共處將留給我美好、難忘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