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二:麻将和警察对决,而我是麻将的人质

麻将和警察对决,而我是麻将的人质

 

作者:虫二

 

麻将大概是四川人的第一大特征,川人对麻将的热爱,远超常人的想象。有玩笑说飞行员在巴蜀上空,能清晰的听见地面上搓麻将的哗哗声。记得成都市政府在2000年来临之际,准备在天府广场埋下一个给千年后蓉城人的纪念品,网上征集意见,结果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说埋一副麻将吧,着实让市政府为难,太不高大上了。那年代流传说北朝鲜人民的宏大理想是:穿新衣,住瓦房,喝肉汤,而我们成都人心目中的小康水平就高一个档次了:吃点麻辣烫,打点小麻将;喝点枸杞酒,看点歪录像(就是黄带子啦)

 

 

说起来,我有许多警察朋友,我一直觉得,麻将和警察是一对天敌,在这俩的对决中,我就是麻将的人质。不过有时运气好,我这个人质居然能被放了。

 

我抽烟喝酒打麻将睡懒觉,都是在大学期间学会的。曾经一段时间非常喜欢打麻将,经常几个朋友约着一起打麻将,一打就是通宵。年轻,不知疲倦,不知好歹,只要有场合,就跑去。

 

 

一次老妈出差,我叫了一帮狐朋狗友在家里打麻将。结果,老爸在早晨六点就过来了,听见开门声,我们吓得把灯一关,一帮人不敢作声。我出去迎接老爸,老爸还说:你这么早就起来啦?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就走了。老爸下楼后,我跑进房间,一帮人还是不敢作声,只看见那副夜光麻将发出荧荧的如鬼火般的暗光。现在想起来,其实,老爸在楼下早已看见朝街面的那个房间之前是亮着灯的,为了给我留面子而没有继续走进去。

 

一次被绍平叫着去,从晚上11点打到早晨6点。困了,在沙发上靠着睡一会儿,到了早晨八点半,一看上班时间到了,脚一蹬就跳起来去上班,也不觉得累。过了两天,绍平才说,那天晚上是在1984年川西第一大抢案的主犯家里玩(四川第一次有拿着武器,开着吉普车抢阿坝藏族自治州的金矿)。

 

 

一次是跟生死兄弟少平和剑娃子打麻将,结果我手气太好,想什么来什么,几把下来,打得他们没有回手的余地。大家一下失去兴趣,直接散伙。半夜两点多,三个人蹬着自行车在街上乱窜。到了人民南路主席像下,把自行车一扔,翻墙爬到观礼台上,学主席挥手。还没回过神,就看见黑暗中,有两个保安拿着电警棍对着我们冲过来。我们三人当时是狼奔豕突,两米多高的铁栏杆,两下就翻过去了。两名保安没有翻出来,从铁栏杆空里面拿着电警棍冲我们杵过来,我们都闪开了,然后隔着栏杆对骂。叫骂声中,一个睡在旁边草坪上友谊树下(就是阿尔巴尼亚送的橄榄树)的叫花子爬起来站在旁边看热闹。少平一把推开叫子,叫花子倒退几步,拖鞋就留在地上了。少平捡起两只拖鞋就愤怒地向保安狠狠扔了过去。然后,我们骑着自行车跑了,背后清晰地传来保安疯狂的叫骂声。

 

 

第一次被抓赌是在公安局的一位朋友家里。这位朋友有才气,从小练体操出来的,字也写得非常漂亮。他当时是搞反革命案件的,学过刑法的都知道,在中国只有一种罪是没有追诉期、可以无限期追诉的,就是反革命案,其它所有刑事案都有追诉期,最长20年。那时候,朋友经常跟我聊一些阶级斗争的动向。怎样去跟踪怀疑对象,怎样抓捕一些需要抓捕的人。其实,国安掌握的情况和细节远远超出普通民众的想象。比如,一次,他来找我,说接到线报,有一张邮票有问题,我跟他跑到邮票市场一看,果真是,把几位运动员胸口带的号码一加起来,就是那场敏感运动的日子。还有就是,他们掌握的一些人,平时跟哪些人聚会,聊天,说了些什么话,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还有一次去他的办公室找他吃饭,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口木头箱子,装满了锈迹斑斑的匕首,三角刮刀、菜刀、连成串的粗弹簧等,堆得冒出来,跟小山头一样。我问他:这些是啥东西,这么破旧呢?他说都是凶器,从50年代开始收缴的,准备扔了。

 

最逗的是一次他跟我说,他碰到鬼了。情况是这样的,因为工资比较低,他和刑警队的一位警察一起开了个冷淡杯的小店,挣点外快。那位刑警也是不错的级别,是可以养线人的。他俩有空时轮流守着小店。有一天是他守店,到了半夜,来了十多个小年轻,搞一个大桌,又吃又喝,差不多的时候,那帮人一个一个渐次地走了。他一看情况不对,就守在那里。最后一个人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准备离开。朋友立刻走过去,要求结账。那位说没有钱,朋友说把你那帮人叫回来付钱。那位说:他们去杀人去了。朋友一听,马上把工作证摔在桌上,说:看清楚,我就是专门抓杀人犯的。那位一看,马上软了,打传呼叫那帮人。不一会儿,那帮人整整齐齐地回来了。看见朋友,个个双手抱拳,一直陪礼道歉。说:认错门了。把餐费一五一十的付清。我还记得餐费是130多。

 

 

一个周末,他约我去打麻将,摆了两桌,他们一桌,我跟同事和他母亲一桌。到了晚上12:30左右,看时间差不多,我和同事起身准备离开,朋友他们继续打着麻将。当我开门的时候,觉得门外有股巨大的力量在推门。因为练过拳击,出于本能,我连忙用肩膀去顶着门。可是来回几下,门还是被推开了,一下冲进来好几个人,原来是派出所的警察和联防来抓赌。他们进来后,让所有人都不准动。朋友一看这个情况,马上站起来。派出所的民警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使劲往下一杵,朋友被摁下去,回坐在椅子上。然后他又站起来,又被摁下去。三番五次,派出所民警也觉得奇怪,就问:你是干什么的?朋友把工作证掏出来。对方一看,是成都市公安局的工作证,马上在对讲机里说:他们没有赌,他们没有赌,然后自己开门走了出来,对屋里的人说:以后注意一下,对不起了哈。一帮人就撤了。

 

 

后来,朋友查了半天,才搞清楚是隔壁家的去举报的,而且是跨区举报。邻居知道他是公安,当地派出所知道也他的身份,肯定不会来的,所以就跨区举报。关键是那天本就是打的娱乐麻将,不是真正的赌博。当时的情况是:朋友的父亲患了肺癌,刚做完手术,每天休息比较早。隔壁邻居呢,开了个麻辣烫,搞了一个歪卡拉OK让客人唱歌,就是那种绿色破冰箱,上面堆个14寸的黑白电视,模模糊糊,人得走到电视跟前才能把字幕看清楚再跟着唱的那种。然后呢,隔壁邻居经常是营业到深更半夜,让朋友的父亲不能入睡。朋友跟邻居说过好几次,都没有妥善解决。一气之下,找了公安局的朋友在晚上11:30,把那家店的治安证以深夜扰民的名义给没收了。自然那家店立马不能营业,两口子断了生意,又听见这边在打麻将,就合计搞了一个跨区举报报复。

 

 

那天晚上,等派出所的人走后,跟同事出来已经太晚。我俩住的大院早已大门上锁,没有地方去。就蹬着自行车在人民南路周围到处逛,路上鬼都没有一个,静悄悄的,只有我和他。后来,跑到民航局的接待处,应该是早晨4点开门的,我俩坐在长椅上等天亮。直到早晨5点,同事宿舍区的后门开了,跑到他家去,洗漱一下,赶忙睡觉。当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第二次被抓赌是已经到了中外合资企业。原单位的一位老同志吉星高照,祖坟冒青烟,一下从普通科员被提升为副处级,春风得意,大宴宾客,请了一帮人去他家里吃喝,我也被邀请。上午10点开始,开了两桌麻将,吃了午饭,继续战斗,然后晚饭后再接着来。到了晚上9点多,一帮人正在兴头上,突然听见敲门声。出于本能,我说了一句:问清楚了再开门,要不就不开门。结果那位副处长站在门后面问了一句:哪个?门外说我,他就把门打开了(事后他解释说听声音以为是他表弟)。一下冲进来两个人,穿着体恤衫,点卡,拖鞋,腰上扣着一个牛皮裹袋。

 

 

我一看,晓得遭了。那种牛皮裹袋是当时警察的标配,大小正好可以放一把五四手枪。两人进来后,立马用手指着大家,说:都不准动,你们在赌博。顿时,原本热热闹闹的客厅顿时清净了,没有人作声,张口结舌的看着他俩,那位新官也吓傻了。我问了一句,你们是哪的,其中一个人说锦江分局的。然后我说:我认识你们特业科的科长,然后马上给特业科长打传呼。他俩一看,叫了一位同事出去问了几句就走了。自然,大家也跟着散伙,各自回家。出来后,刚刚走到街面,看到右手边路灯下,几个人坐在矮凳上,中间支起来一张木板正在打麻将,钱都是摆在木板上的。靠,刚刚两个警察也是来回从他们旁边走过的,根本没有管,却窜到六楼上抓赌,很离谱。

 

副处长两口子当晚睡在床上分析,到底是咋回事。想来想去,最后断定是楼下四楼的同事举报的。因为四楼有亲戚小孩刚刚毕业,想进入西南电管局上班。副处长的老婆刚好在西南电管局的人事处上班,四楼的找了他老婆。但是,他老婆没有决定权,帮忙递了材料,可最后那位亲戚没能被录取。四楼的心思不大正,怀恨在心,听见六楼大宴宾客打麻将,就举报了。

 

到了美国后,几乎没有机会打麻将了。偶尔凑一起了,也玩几把,但也玩兴不大,没有瘾,慢慢地就生疏了,再也没有那种打到天亮的劲头了。上次回国,跟兄弟们打了两次麻将,连规矩都懂不起,还当了几次相公。第一圈打了下来,就我一个人输,这个说你要付我好多,那个说你要付我好多。一算账,2000多就没了。现在更是没有任何兴趣打麻将。

 

 

我想,美国警察才不管赌麻将这种鸟事呢。离开了这俩天敌的对决,我这个人质终获自由身了。结果,本人出走半生,归来已不再是少年。回望往年荒唐事,恍若隔世,心中有些怅然。不禁暗自叩问:我还是个成都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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