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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第一次看芭蕾

我多么期望有一天,我们的民族能够把自由、民主和人权大写在自己的旗帜上,从而以崭新的面貌,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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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忆 第 一 次 看 芭 蕾

芭蕾艺术诞生于西欧,但在六十年前,中西文化交流被人为阻隔,多数中国人都以为芭蕾是苏联艺术,而且以为芭蕾就是《天鹅湖》。那年头既没有电视,更没有互联网,没几个人观赏过《天鹅湖》全剧。我只是在苏联老电影《列宁在1918年》里,看到过芭蕾舞剧《天鹅湖》的几个片段,加起来不到一分钟,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65年时,我在南京大学读书。某日在《新华日报》看到,中央芭蕾舞团来宁演出《天鹅湖》,由著名芭蕾舞演员白淑湘领衔,仅演一场。芭蕾舞是何等高端、大气、上档次,终于有机会观赏全剧了,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啊。

那天傍晚,我提前一个小时,来到演出场地南京人民大会堂。虽然不是人山人海,却也是人头攒动。我挤到售票处,最好座位的票价一元六角人民币,最便宜的五角钱。我想自己是穷学生,不在乎后排边座,买最便宜的票就行了。岂料再一看,所有的票都已售完,连售票小窗都关了。我既失望,却又不甘心,就在大会堂门口转悠。

也许是机缘巧合,等了约二十分钟,有位中年男子来到面前,问我“要不要芭蕾舞票?”我当然说要,可是当他把票递到面前,我不禁怔住了:这竟然是张头等票,票价一元六角。以现在的眼光,这点点钱何足道哉,吃碗牛肉面还要三十元钱呢。可那是在1960年代,大学生一个月的伙食费只是十二元,也就是每天四角钱。这张票竟值整整四天的饭钱!是要还是不要,我陷入了天人交战。那位先生见我犹豫不定,又问了一遍,我这才咬咬牙把票买下。那时候的人比较本分,没有黄牛票这一说。要是摆到现在,这么抢手的芭蕾舞票翻上两三倍都不止。

说起《天鹅湖》,就绕不过白淑湘,是她放飞了中国第一只白天鹅。白淑湘生于1939年,10岁开始习舞。1954年中国舞蹈学校成立,她考取了这所舞蹈界第一学府。1958年苏联芭蕾舞专家来中国指导排练《天鹅湖》,白淑湘担任主角,她的成功表演得到苏联专家的肯定。白淑湘饰演的“白天鹅”奥杰塔完美、准确的动作,娴熟、优雅的舞姿,明快的节奏,矫健的身段,赢得观众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国从此有了自己的白天鹅,1959年中央芭蕾舞团成立,白淑湘迈入了事业的黄金阶段。

于是就在1965年的那个晚上,我得以欣赏中国第一只白天鹅的精彩演出。然而这段往事的意义,其实不止于此。那个夜晚,无论是翩翩起舞的白淑湘,还是观众席上的我,都是在狂风暴雨袭来的前夕,享受着最后的美好时光,只是当时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而已。

随着中国与苏联决裂,由苏联专家指导的《天鹅湖》,自然成为修正主义反面典型。1965年我看到的白淑湘的演出,竟是她扮演白天鹅的最后身影。剧团回到北京,《天鹅湖》就被禁演,白淑湘被打成走资产阶级白专道路的典型。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年仅27岁的她更被强制劳动。在那些灰暗岁月里,她被发配去农村拉粪、插秧、扫厕所、挖地洞、打井,什么活都干过。到了晚上,她还被迫交待问题,受批判,写认罪书。

有幸欣赏白淑湘美丽舞姿的我,在同一个时期也有着坎坷经历。我比白淑湘年幼几岁,于1963年考取重点大学的重点专业。我就像干海绵一样,如饥似渴地汲取科学知识,立志为科学研究贡献毕生。可是好景不长,就在我观看白淑湘演出《天鹅湖》不久,文化大革命的序幕就拉开了,中国之大再也容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除了翻来覆去读毛的那几本书,别的书包括专业书看一看就是罪过。我们白天无所事事混时间,到晚上广播里传出毛的“最新最高指示”,那怕是深更半夜,都得爬出被窝,到大街上敲锣打鼓“报喜”。1968年,我更被发配到一个偏僻小县的偏僻村庄去“劳动锻炼”,因为毛指令大学生都必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就这样,当文革的暴风雨袭来时,无论是已经成名的白淑湘,还是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都未能幸免。直到1974年白淑湘才被召回恢复练功,可是她离开舞台已近十年,白白损失了舞蹈家最宝贵的三十岁上下的青春年华。后来在多部芭蕾剧中,白淑湘都担任主角;可是她最受欢迎的白天鹅形象,却未能再现舞台。我的经历也类似,当我在1978年历尽辛苦考取研究生,终于回到科研岗位,想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但十年的损失毕竟是难以追回的。

文革浩劫对于中国而言,是损失了整整一代有用之材;而对于艺术家与科学家个人而言,则是损失了十年光阴。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何况是最可宝贵的青春年华的十年?尽管我们都努力挽回损失,却不得不承认,本应大有作为的一代艺术家和科学家,就这样被耽误了。由是之故,每当忆及这段人生坎坷,我就不由得想起五十五年前,一个穷学生有幸来到南京最佳的剧场,坐在最好的位置,聆听柴可夫斯基的曼妙乐曲,观赏第一只白天鹅的优雅舞姿,度过狂风暴雨袭来前那个难忘的美好夜晚。

 

 

衍波襄平 发表评论于
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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