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信彤:老街淚酒祭先父——漫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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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信彤:老街淚酒祭先父——中國大陸反對黨首訪臺灣隨團漫筆(2)

 

   
賀信彤:老街淚酒祭先父——中國大陸反對黨首訪臺灣隨團漫筆(2)

   贺信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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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載香港雜誌《開放》2008年2月號——

   老街淚酒祭先父

   ——中國大陸反對黨首訪臺灣隨團漫筆(2)

   賀信彤

    文立在桃園機場就尋到了紹興黃酒,捧著這壇爸爸一定喜歡的老酒,踏上了我魂牽夢繞的臺北。匆忙的腳步,急切的心情,60年的夢魘讓我心緒跌宕起伏,似乎老爸還在那裏候著我的遲到。 

    漢口街、博愛路一帶如今是臺北攝影器材的聚集地,據說也是全球照相機經銷店最密集的地方。眾多的照相機經銷店中也夾雜一些書店和其他商店,父親在臺北生活過的漢口街一段80巷的路口,現在則是一幢高聳的商業大樓,赫然掛著“怡客咖啡”的匾牌,樓前的便道用地板磚鋪就,是遮陽避雨的甬道,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著。從80巷6弄,轉彎進去,在臺灣朋友的幫助下很容易便尋到4號門牌,這裏的街道和外面大街的風格是渾然不同的,這兒的巷子狹窄,仰頭望去,兩邊都是破舊不堪的老舊居民樓,二樓以上的陽臺、窗戶都被不同的鐵柵欄封住,私自搭建的遮陽擋雨的石棉瓦尤其難看,各家的窗外都吊掛著各色品牌的空調機,一樓的窗戶被封得嚴嚴實實,水泥外牆受了潮,佈滿了駁駁的黴斑,淩亂中可以看到“摸骨算命”、“保健”等匾牌,毗鄰在路口的是一家街頭小餐館。仰望這殘破景象,心中徒然黯然起來,爸爸的晚年蝸居在這裏麼?

   文立擁摟著我,他懂得我此刻的傷感。

    我出生的時候,家住北京東城區小甜水井4號的“浙江會館”,我們住在會館裏的一個獨立院落裏,在那裏已經住了三代,珍藏的照片可以看到家裏的基本狀況,房子雖然是標準的北京四合院,但家中陳設一應現代,沙發、地毯、鋼琴……,這也曾讓我在階級鬥爭的年代,心裏一陣一陣發虛——畢竟是資產階級的派頭。後來,我也曾前去尋找故居,那裏先是蓋成了“紅霞公寓”,供北京市政府的高幹們居住,後來又在那裏擴建了北京飯店,我家的痕跡早已沒有了。

    現在,在臺北,面對如此破敗的房舍,揣測著父親的晚年竟然如此淒涼,徒讓全家背著父親的包袱,他老人家的境遇卻是如此!文立認真地將紹興老酒徐徐灑下,安慰我說:“爸爸知道我們來了,比什麼都重要!”我接過那壇酒,也徐徐灑下,琥珀色的漿液含著我忍不住的淚水濺落在街頭,此處可曾有過父親的足跡?百般的滋味翻滾在心頭。

    街口的小吃店老闆看我們當街灑酒,好生奇怪,便問我們所為何來。他一把年紀,順房檐撐起的簡易房屋擺放著三張桌子,小店前的路邊另外擺著兩張八仙桌,絡繹的食客不斷,雖不興隆卻也忙碌。我們一行便順便坐了下來,文立仔細地向他打探可知我的先父否。我坐在那裏細細觀望四周,街道很窄,一溜幾家類似的小吃店在道路兩旁,巷子的兩側都是陳舊的樓房,整個街巷裏飄浮著熗鍋的味道,地面全部是水泥鋪就,路邊用水泥抹出了方便流水的溝壑,不知是為了疏導雨水還是為了路邊餐館的方便?鄰裏之間彼此都很親絡,小店老闆的孫子放學回家,一邊脫衣,一邊卸書包,衣服拖在了地上。孩子吃飯就在空閒的餐桌上,飯剛吃完,母親催他們就在那裏寫作業。馬路上不時有人開著機車(臺灣特有的機械自行車)矯健地通過,小巷很短,幾家餐館過去,就是水果攤和菜攤,新鮮時令的水果五顏六色,透紅的蓮霧、金黃的楊桃,芭樂、木瓜、鳳梨、柳丁全部新鮮而誘人。

    小店老闆說自己是外來人,到這裏沒有幾年,他建議我們去敲對面樓房的門,說那位才是老住戶,文立客氣地按鈴,主人打開房門,房間裏面卻和這街巷大相徑庭——寬敞而乾淨,老先生聽後抱歉地說,他買這裏的房子雖然很久,但也並非老住戶,60年前的情景顯然不得而知。文立又向附近的住戶和店主們一一打探。他們說,小雜貨店的女老闆一直在這裏做生意,恐怕是知道的。我們返回路邊的餐桌,小店老闆也忙裏偷閒地放下炒勺,正跟隔壁的老太太說著,那老太太經營一個小小的雜貨鋪,見我們過來便走了出來,她和顏悅色,和善可親,“我倒是從小長在這裏,不知你們要尋哪一家?”文立說,是岳丈賀子謇,60年前來到這裏,街巷、門牌就是這裏,卻不知他當年住在這裏的情形。老人家笑了:現在的門牌可不是當年的,按你說的,當年,這個門牌是在現在前面那個商業大樓的位置,六十年前麼,應該是一溜日式的房子,每套房子都有圍牆,院子裏面種滿了竹子、鮮花,很好的日本房。她還記得,當年是有一個老先生住在其中的一套,是民國三十七、八年罷,很少出門……。但是,她記得那位老先生很胖。顯然,這不是我的爸爸,因為我爸爸很瘦;也許是。但我感激上蒼賜予我這位老人的記憶,起碼讓我知道我父親的晚年是體面、安詳的。當然,我更感激我的夫君,他不懈地一家又一家尋訪討問。老人說六十年前,這裏可不是這樣,那時,這邊是運動場,那邊是很講究的日式平房,而且當年是很繁華的市區;現在看到的一溜水泥居民樓是50年代後建的,臺北工業化後外來的人湧進來,這一帶也越來越亂……。我心情豁然開朗,這也印證了信庸大哥1978年第一次從新加坡回來找到我時說的情景,大哥說,爸爸當年在臺灣買下的是日式房產的地上產權,後來,原地蓋了商業大樓、停車場,當年的房子早沒有了。

    我便和老人家攀談起來,她老已經80多歲了,但是,說她只有60多歲也讓人相信,她領我看她小店的後面,很小,一個用得油亮的巨大竹梯矗立在一個隔板前,隔板上面堆滿了貨物。她說,以前她和她的先生買下這個小店,夫婦倆和五個孩子就睡在上面,“很苦啊,但是,最終五個孩子都成了高學歷”,老人家滿意地說著。如今,老伴兒過世了,孩子們都不可能接手這個小店,但是老人卻一直堅持經營著,“只當是個解悶的事,如果不幹了,糗在家裏,恐怕早癡呆了”,老人笑著說。她每年都會關門些日子,去美國、加拿大看孩子們,她說,孩子們都孝順,說,媽媽這樣大年紀還這麼辛苦,要讓外人笑子女不孝呢。老人說,我自己掙錢自己花,每年還自費去看孩子,哪個孫子孫女學得好,我就發獎金,這樣的奶奶就是好麼!她想得開,說:“錢就是給孩子的,死去了給,不如活著的時候給,看得著大家高興”。老人現在遇到進貨、上貨,因為年頭久了,自然大家都來幫忙;說話間,鄰居來了,拿了瓶酒,老人只是說,“先拿去用吧。”她說,只要身體還行,就全當鍛煉吧。我看著老人家健朗的身體,回味著老人家的真理:做一個讓人高興的老人。是啊,家尚且如此,國不更該如此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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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载香港杂志《开放》2008年2月号——

   老街泪酒祭先父

   ——中国大陆反对党首访台湾随团漫笔(2)

   贺信彤

    文立在桃园机场就寻到了绍兴黄酒,捧着这坛爸爸一定喜欢的老酒,踏上了我魂牵梦绕的台北。匆忙的脚步,急切的心情,60年的梦魇让我心绪跌宕起伏,似乎老爸还在那里候着我的迟到。 

    汉口街、博爱路一带如今是台北摄影器材的聚集地,据说也是全球照相机经销店最密集的地方。众多的照相机经销店中也夹杂一些书店和其它商店,父亲在台北生活过的汉口街一段80巷的路口,现在则是一幢高耸的商业大楼,赫然挂着“怡客咖啡”的匾牌,楼前的便道用地板砖铺就,是遮阳避雨的甬道,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着。从80巷6弄,转弯进去,在台湾朋友的帮助下很容易便寻到4号的门牌,这里的街道和外面大街的风格是浑然不同的,这儿的巷子狭窄,仰头望去,两边都是破旧不堪的老旧居民楼,二楼以上的阳台、窗户都被不同的铁栅栏封住,私自搭建的遮阳挡雨的石棉瓦尤其难看,各家的窗外都吊挂着各色品牌的空调机,一楼的窗户被封得严严实实,水泥外墙受了潮,布满了驳驳的霉斑,凌乱中可以看到“摸骨算命”、“保健”等匾牌,毗邻在路口的是一家街头小餐馆。仰望这残破景象,心中徒然黯然起来,爸爸的晚年蜗居在这里么?

   文立拥搂着我,他懂得我此刻的伤感。

    我出生的时候,家住北京东城区小甜水井4号的“浙江会馆”,我们住在会馆里的一个独立院落里,在那里已经住了三代,珍藏的照片可以看到家里的基本状况,房子虽然是标准的北京四合院,但家中陈设一应现代,沙发、地毯、钢琴……,这也曾让我在阶级斗争的年代,心里一阵一阵发虚——毕竟是资产阶级的派头。后来,我也曾前去寻找故居,那里先是盖成了“红霞公寓”,供北京市政府的高干们居住,后来又在那里扩建了北京饭店,我家的痕迹早已没有了。

    现在,在台北,面对如此破败的房舍,揣测着父亲的晚年竟然如此凄凉,徒让全家背着父亲的包袱,他老人家的境遇却是如此!文立认真地将绍兴老酒徐徐洒下,安慰我说:“爸爸知道我们来了,比什么都重要!”我接过那坛酒,也徐徐洒下,琥珀色的浆液含着我忍不住的泪水溅落在街头,此处可曾有过父亲的足迹?百般的滋味翻滚在心头。

    街口的小吃店老板看我们当街洒酒,好生奇怪,便问我们所为何来。他一把年纪,顺房檐撑起的简易房屋摆放着三张桌子,小店前的路边另外摆着两张八仙桌,络绎的食客不断,虽不兴隆却也忙碌。我们一行便顺便坐了下来,文立仔细地向他打探可知我的先父否。我坐在那里细细观望四周,街道很窄,一溜几家类似的小吃店在道路两旁,巷子的两侧都是陈旧的楼房,整个街巷里飘浮着炝锅的味道,地面全部是水泥铺就,路边用水泥抹出了方便流水的沟壑,不知是为了疏导雨水还是为了路边餐馆的方便?邻里之间彼此都很亲络,小店老板的孙子放学回家,一边脱衣,一边卸书包,衣服拖在了地上。孩子吃饭就在空闲的餐桌上,饭刚吃完,母亲催他们就在那里写作业。马路上不时有人开着机车(台湾特有的机械自行车)矫健地通过,小巷很短,几家餐馆过去,就是水果摊和菜摊,新鲜时令的水果五颜六色,透红的莲雾、金黄的杨桃,番石榴、木瓜、菠萝、橙子全部新鲜而诱人。

    小店老板说自己是外来人,到这里没有几年,他建议我们去敲对面楼房的门,说那位才是老住户,文立客气地按铃,主人打开房门,房间里面却和这街巷大相径庭——宽敞而干净,老先生听后抱歉地说,他买这里的房子虽然很久,但也并非老住户,60年前的情景显然不得而知。文立又向附近的住户和店主们一一打探。他们说,小杂货店的女老板一直在这里做生意,恐怕是知道的。我们返回路边的餐桌,小店老板也忙里偷闲地放下炒勺,正跟隔壁的老太太说着,那老太太经营一个小小的杂货铺,见我们过来便走了出来,她和颜悦色,和善可亲,“我倒是从小长在这里,不知你们要寻哪一家?”文立说,是岳丈贺子謇,60年前来到这里,街巷、门牌就是这里,却不知他当年住在这里的情形。老人家笑了:现在的门牌可不是当年的,按你说的,当年,这个门牌是在现在前面那个商业大楼的位置,六十年前么,应该是一溜日式的房子,每套房子都有围墙,院子里面种满了竹子、鲜花,很好的日本房。她还记得,当年是有一个老先生住在其中的一套,是民国三十七、八年罢,很少出门……。但是,她记得那位老先生很胖。显然,这不是我的爸爸,因为我爸爸很瘦;也许是。但我感激上苍赐予我这位老人的记忆,起码让我知道我父亲的晚年是体面、安详的。当然,我更感激我的夫君,他不懈地一家又一家寻访讨问。老人说六十年前,这里可不是这样,那时,这边是运动场,那边是很讲究的日式平房,而且当年是很繁华的市区;现在看到的一溜水泥居民楼是50年代后建的,台北工业化后外来的人涌进来,这一带也越来越乱……。我心情豁然开朗,这也印证了信庸大哥1978年第一次从新加坡回来找到我时说的情景,大哥说,爸爸当年在台湾买下的是日式房产的地上产权,后来,原地盖了商业大楼、停车场,当年的房子早没有了。

    我便和老人家攀谈起来,她老已经80多岁了,但是,说她只有60多岁也让人相信,她领我看她小店的后面,很小,一个用得油亮的巨大竹梯矗立在一个隔板前,隔板上面堆满了货物。她说,以前她和她的先生买下这个小店,夫妇俩和五个孩子就睡在上面,“很苦啊,但是,最终五个孩子都成了高学历”,老人家满意地说着。如今,老伴儿过世了,孩子们都不可能接手这个小店,但是老人却一直坚持经营着,“只当是个解闷的事,如果不干了,糗在家里,恐怕早痴呆了”,老人笑着说。她每年都会关门些日子,去美国、加拿大看孩子们,她说,孩子们都孝顺,说,妈妈这样大年纪还这么辛苦,要让外人笑子女不孝呢。老人说,我自己挣钱自己花,每年还自费去看孩子,哪个孙子孙女学得好,我就发奖金,这样的奶奶就是好么!她想得开,说:“钱就是给孩子的,死去了给,不如活着的时候给,看得着大家高兴”。老人现在遇到进货、上货,因为年头久了,自然大家都来帮忙;说话间,邻居来了,拿了瓶酒,老人只是说,“先拿去用吧。”她说,只要身体还行,就全当锻炼吧。我看着老人家健朗的身体,回味着老人家的真理:做一个让人高兴的老人。是啊,家尚且如此,国不更该如此嘛?

(賀信彤:老街淚酒祭先父——中國大陸反對黨首訪臺灣隨團漫筆(2) 全文完博讯www.peacehal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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