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黑道大全(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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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深情留恋新街口 只缘青春在其中 

一生不曾出风头 何况已近夕阳红

我想说高旺他没有什么惊人之举也不曾有过少年之猖一直是个低调之人可要说在京城江湖上尤其在新街口玩主中可算是真正的老炮儿他在文革初就与杜长乐党生高旺表哥)、小混蛋马宝利马宝臣边作君等老炮儿一同混迹于江湖一次作君与他唤一赵宇穆春华老纪平等人吃饭边哥给我打过视频说:“你看这是谁?”

我一眼认出旺哥以至亲热不已又与其他几位寒暄示意在坐都是我的老哥一一致以敬意过后我几次邀请旺哥聊聊以往就连上次我太太回京聚会他都一再推辞:“咱没什么可炫耀的就是没少吃苦。”

旺哥是没少吃苦可正是在他的苦中我看到了他的刚毅隐忍义气忠厚不屈在他身上真正体现了早期玩主的三大牛点玩儿货不迷有八十不说四十),折了不抵进局子不撂别人),碴架不避不跑不躲不避)。

在他眼里凡是在江湖上混的他都这样看待:“比咱们年长就是哥哥小咱们的就是弟弟。”

早在1968年年底北京成立青少年犯罪学习班时高旺就进了新街口儿派出所举办的青少年学习班当时学习班是由解放军警察工人三方管理勒令有渣儿的学生社青来受教育他本不想去可他母亲害怕呀:“儿啊妈给你跪下了去吧不去等人家来抓就麻烦啦!”

高旺不忍老妈着急自己去了学习班儿结果进去才知道学什么啊除了学毛主席著作就是让他们糊纸盒儿一帮大小伙子成天坐一块儿糊纸盒儿高旺不堪忍受这种惩罚逃跑了

第一次在外面漂了一个多月被抓到了抓回去之后就召开批斗大会在建工部礼堂批斗他时还让他妈和他弟弟以及家中亲戚都在底下听从六九年四月至七月几乎天天有批斗大会在新街口中学五十三中七中等许多地方批斗完之后又把他转到西城分局刘海胡同的分局学习班儿了在刘海儿学习班他结识了更多玩儿闹从聊天到交心感到自己不能在这里忍下去了

一定要跑

这次跑了几个月又被抓住把他送进西城分局

一九六九年三月大批学生被送东北插队这帮插队的人里有边作君党生儿高旺和新街口一帮兄弟去北京站给党生儿作君等人送行新街口的赵大锁和东城的一个玩主叫起了碴巴儿大锁抢了人家一块表人家叫了一帮人来找大锁在北京站站台上就打起来了混乱中大锁扎死了对方一个人

当时警察把北京站包围了抓了好多人高旺是其中被抓之一又把他给弄回学习班儿去了一个半月后给转到二龙路西城分局看守所在那里没经过任何法院检察院已没有了庭审任何法律程序1969年的1021号夜里看守把他们都叫出了出去被叫出去的人那时候都是十七八岁一人一副手铐拷着两边都是荷枪实弹的大兵用枪押着给送上几个大骄子车里车驶向西直门火车站从轿子车上下来时看到火车站都架着机关枪在枪口下把他们转到火车上

押送时的镜头就像在电影里看到过的国民党押送共产党囚犯一样缓缓押到火车上那时跟车管理的警察就是原刘海儿学习班的警察小洪和老孟这两人指派高旺和另一个岁数小的做劳动号抬来好几大箩筐的窝头咸菜到车上发饭时每人两个窝头一块儿水疙瘩咸菜

高旺仗着和洪警察比较熟壮着胆子问:“洪队长咱们这儿是上哪儿啊

疆吧?”

上什么新疆呀待着吧你你问这干嘛呀?”洪警察把高旺喯儿了回去

这些人糊里糊涂都不知道去哪儿列车在石家庄停了一站在这里下了一批人然后列车继续再往前行到邢台全都下了车下车之后一看好家伙整个马路两旁都是警察个个儿都穿的倍儿破把这批人押到一个叫六科的地方那地方有一个大院儿把每个人一人一副手铐拷了还不行还拿绳儿挨个串连着用小绳儿把人连成一长串就像十八世纪的奴隶一样被押送到六科晚上地上铺了些稻草就地一躺这一下就在那儿呆了半个月每天一个大车就跟北京那会儿拉大粪的车似的给大伙送一大桶粥每人发一大蓝边儿碗喝粥倒是能落个水饱

半个月后的一天突然来了好多大卡车满载着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把这些人押送到邢台地区一个叫张冬的地儿那时候河北邢台地区警察也很穷困他们挣得少穿的也不行外套一件大黑棉袄盒子枪往怀里一揣对这批罪犯怒目而视

北京还跟去了军管会一个姓袁的军代表他给大家讲了话讲完后说都给你们判了刑了那时没有法律程序就有公法军事管制委员会没辙高旺就打听自己判了多少年军代表手沿着一张纸往下捋着说:“高旺啊这儿呢五年。”

高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您说什么五年我操!”

你够惪得啦其他的都是十来年。”军代表笑着对他说

可不高旺挨着个问大伙儿就一个五年的剩下都比他多这才打起了精神

这五年可真叫漫长每天就是崩山砸石头那时才十七八岁的人打眼儿放炮崩山砸石劳动程度远超人的体力累一天后还要被当地的犯人挤兑当时高旺最小其次是小秋子跟混蛋一起被老兵包围身上挨了三十多刀没死的邱尚纯)。秋子高旺一块儿在那儿熬了五六年好容易熬到刑满还不许回北京有文件规定北京天津上海三大城市不许回去留在果园儿就业高旺实在不堪忍受刑满还没自由的生活和一哥们儿雷宗浩一起逃跑了

没玩儿多少日子又折进去了高旺雷宗浩被压送回去时戴着手铐脚镣给高旺戴的还是背拷儿手被拷得肿起老高脚脖子都磨烂了在警察眼里这些人简直就是奴隶猪狗

一年多后高旺又被转到唐家庄他再一次找到了机会跑回北京那是1976

初回北京感到一切都有变化老一带玩主大多还没获自由新一代蓬勃兴起刚开始折腾的小立田儿打了高旺一个哥们儿高旺从来看不得自己哥们儿吃亏找到了立田儿一个兄弟叫华子把他暴打一顿还扒了个一干二净第二天小立田儿找上门来带来二三十人要报仇高旺是真不怕当街一站吼道:“有种单挑我操他妈不敢!”

小立田儿本来就敬重老炮儿再看眼前这人丝毫不怵立时心生敬意当下制止众人不可动手上前说道:“这位哥哥兄弟看你是个汉子若不嫌弃咱们认个兄弟可好?”

高旺细看眼前这人卧蚕眉丹凤眼身材魁梧声如洪钟顿生爱意二人意气相投结拜为兄弟高旺年长为兄小立田儿年幼为弟后来俩人相交甚好高旺回邢台时小立田儿买的床单啊烟呀一堆物品还送高旺到北京站

很不是滋味儿常常站在这里发呆兄弟你在那边儿可好

时光飞逝转眼高旺已近七十的人了他留恋当年一块儿折腾一同受罪的老哥们儿常和老哥儿几个聚餐小酌

前几日作君提议到混蛋弟弟小六餐馆一聚大家纷纷响应当日坐在桌儿上的有赵宇高旺唤一作君穆春华王季平三杯酒下肚儿儿时情景历历在目高旺说:“想我们跟混蛋小才宝力宝晨一块儿玩儿的时候儿哪个不是青春年少个个说话掷地有声一诺千金所以说那就叫哥们儿就是情义可我们的青春多半都是在监狱度过的我们在邢台监狱吃白薯面儿高粱面儿一月说是三十六斤其实每天就八两粮食喝的是棒子面儿粥吃的是白薯面儿窝头整天饿得跟孙子似的他们丫的比日本人都他妈狠张嘴就骂你想打就打你在他们眼里咱还不如一条狗呢!”

作君说:“不管怎么说今儿咱老哥儿几个能聚在一起就是缘分福气咱们珍惜吧那些走了的不是谁也看不见谁了吗?”

老哥儿几个再次举杯没有祝酒词默默地相互环视后一饮而尽

青梅煮酒论英雄 昨日韶华难雷同 

而今两鬓如霜染 日落黄昏岁已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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