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七年春,我認真訪了華盛頓。美國首都真是個值得好好看看的地方。美國對自己的人民和爲國捐軀的戰士,是真心的銘記,看著大人領著小孩在那面林徽因的侄女設計的刻滿人名的墻上尋找爺爺,大爺,舅爺或是奶奶,姑奶,舅奶。我都想哭。
新中國人民領袖,從來就不怕中國人死,還恬不知恥地說:“中國人死都不怕”。卻不說爲什麽?爲了金日成的統一朝鮮的大業。他號召中國人“雄赳赳,氣昂昂”。很多還沒來得及給家族傳個香火的精壯漢子被志願到朝鮮以血肉身軀敵坦克大炮。後來怎麽樣?誰見過抗美援朝死亡的中國將士花名冊。
在華盛頓,我第一次坐了殘疾人車參觀博物館。像我這種神采奕奕的漢子,要殘疾人車也不容易。我老婆厲害,直接就儅著人家女服務生把我T恤的領口往下一拽,你看!小女生趕忙就給了殘疾人小車。我參觀的那個博物舘,名字我都忘了,是紀念二戰期間德國人屠殺猶太人建的。三層樓,規模不大,收十刀(華盛頓的其他博物館都不收錢)。美國人聰明,用遠在歐洲的慘劇教育自己的人民。我印象極深的是一大房的死人鞋。
在美國的十幾年,我一直對自己要求太嚴,活得太辛苦。太過用心用腦,直到心壞掉。心不好,腦還行,下圍棋還是該贏的都贏了。煙戒了,圍棋沒戒。人生難得一愛好,爲了不得老年癡呆。堅持打譜,堅持下圍棋很重要。
因爲下棋,不小心把戒了的煙又抽上了。原因是:棋都輸了,還戒什麽煙?太太當然對我沒有辦法,整天紅眉毛綠眼睛(四川話説人暗中憤怒),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本是一家人,相煎何太急?
二00七年夏,我和太太回中國認真坐了很多火車。紀念我們結婚的一個整數年。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來自不同的星球,有著不同的結構,年輕時,對上眼,在一起,以身相許,百年好合,這是多大的緣分?
我雖説做了血管修復疏通(裏邊放“死彈”(STENS),外邊修旁路(BYPASS))手術。人還是很弱。除了説話有力氣,幹啥都沒勁。中文翻譯醫學名詞,翻的最好的一個詞就是心絞痛。一絞一絞地痛。
回到中國。我和太太坐了很多火車。從上海到杭州,坐的慢車,上車時廳裏是人山人海。太太戰前動員:小心,考驗你的時候到了。我胸脯一拔:請首長放心。把旁邊一個四五十歲的男的都給逗笑了。問我們願不願意出二十耄票,他可以把我們提前送上火車?太願意了。
桂林山水甲天下,浙江千島湖義烏城。一路都是太太拿所有的東西,我拿我自己。本打算上張家界去看看李娜,申請進尼姑庵用我的蠅頭小楷幫她抄寫金剛經。老婆說,看看可以,不能入庵。我問停薪留職成不?太太斬釘截鐵:不成。罷罷罷。後來李娜沒看成。
那兩年我特別煩,老想著把後事趕快辦完。最讓我放不下的事就是給母親半養老全送終。媽媽養了兩個兒子。我是母親的精神支柱。
人有病,天知否?人生進入“死不了,活不旺”的新階段,自己對自己進行心裏療養變得越發重要。我有時自言自語:人家死得爲什麽能那麽嘎嘣脆呢?特別是我心絞痛無可奈何的時候,我就愛這麽問自己。好在硝酸甘油對我有效。
我給自己定了指標:第一不能死在我一九二三年出生的母親的前邊。第二是最好活到老婆退休。退了休,她就可以想去哪去哪。如果我走了,她一個人呆在美國南這鳥都不太拉屎的地方。我覺得對不起她。
思想問題解決了,凑合往下活就有了方向。我認真種菜,我安心下棋,一門子心思鑽研新時代炒股的獨門絕技。好在美國股市是個法制賭場。人們願賭服輸,你看人家巴菲特,虧了上千億,人家也是:白髮老頭不言愁。(待續)
那年回到中國,覺得中國特別雷人。早上一開電視,就傳來周永康情婦葉迎春的聲音:人民幣又創新高。中國是凴出口掙錢,人民幣新高是好事還是壞事?還是壞事變好事?當年上證指數,衝到6000多。十三年過去,上證指數現在是多少?
心臟病該怎麽調理我一點概念都沒有,只知道要培養幽默感。回中國如果沒有幽默感,那就只剩下揪脖領破口罵慫樣子驢溼哈。陝西話駡人就是勢大力沉。河南話也不錯。有一次我住鄭州賓館,想買一包河南好烟,以爲賓館宰人,就出門到小舖買了一包。結果小鋪宰人。買包煙,連封都沒開,也不給退。
我的大夫是個台灣人,特別好。我曾問過他:是不是我走進了“死不了,活不旺”的人生新階段。他點點頭。雖然他聼咱們大陸語有些彆扭。我難過,但沒哭。回首半個多世紀的人生,我沒什麽遺憾。我從那裏逃出來了,掙脫了一黨專制的整天胡説。我常設想,如果一直在中國,我的耳朵一定是只醬人耳。(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