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故事:五环外的女人(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于曼蔓

 

朋友要出国,把房子卖了,卖家霸道,一把付清,迅速交割,于曼蔓没法儿再住,流离失所了。

摆在她眼前的四条去路:一,住公司,太跌份儿,她是公司的老大姐,怎么能树立盲流人设;二,住宾馆,太贵。不划算。一个月才挣几个钱,去那等于祸祸钱;三,让王百味在城中村给她找个单间,先住下来。可行是可行,但曼蔓认为,到了自己这岁数,不能去住那种地方了,万一遇到崔姐也不好;四,再找房,跟人合租。

思来想去,只能是四。自力更生。曼蔓委托中介寻觅房源。过渡时期,她打算死皮赖脸在文娉家沙发上凑合凑合。文娉单身,怎么都好对付。

没想到许可凡那一记白眼伤害了她。

大门一关,曼蔓就跟文娉嚷嚷起来,“吃她家饭了还是住她家房了?狗屄羊眼啥意思?!不就是个公务员么,优越感都快崩出地球了,贪污腐败迟早被抓……”

文娉连忙解释,说可凡家里真有事。误会。

曼蔓不解气,变着法儿道:“她就占个丑。”

文娉诧异,唔了一声。

曼蔓道:“但凡长得好看点,也不至于那么早结婚,那么早定下来,她就占了结婚早的便宜。”

文娉干笑。不附和。

曼蔓又说:“毛毛你放心,我就住一夜,明儿中介找到地方,立马搬走。”

毛文娉不好意思,“没事儿……”

于曼蔓忽然带感情了,“毛毛……这么多年……我知道你……你也知道我……我真心感谢……真的……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你今儿可是给我送了炭了。”

曼蔓要哭。文娉没给她多愁善感的机会,转身倒了水,递到曼蔓手上,又问她朋友的情况。曼蔓把人卖房子的事说了。文娉又问她怎么打算。

曼蔓说:“还是跟人合租,两房三房都行。”

她怕孤单。不愿意像文娉这样独居。

文娉问她想找哪儿的房。

曼蔓说就这附近,离公司也不远。又扯到自己身上,“我开窍晚……本来是个凤凰命……现在成落水鸡了……耽误什么都别耽误时间……真要能倒退十年……我也学老桑……我也住别墅。”

“学不来的。”文娉苦笑。

“咱真等不起了,得突破。”曼蔓打鸡血。也为给许可凡这种丑女一点颜色看看。

“咋突。”

曼蔓伸出后三根手指,支棱着,跟孔雀开屏似的,“三个口儿。”

文娉愿闻其详。

“长相,家庭,事业。”

“长相变不了,”文娉摸自己的脸,“基本越来越难看。”

曼蔓觉得文娉太悲观,“不能变的是家庭,爸妈改不了,咱就是小地方来的姑娘,没有山可靠。”顿一下,继续,“长相可以调,钱花到位了,还是有希望的。”

“调完以后呢。”

“调完就走老桑的路呀,”曼蔓挺起胸。

文娉赞叹,“这身材。”

曼蔓叹息,“脸不够,身材凑。”

文娉笑着说:“我就不理解你们这种魔王级的女生。”

曼蔓立刻明白,文娉在特指她的胸。她这对美胸,从学生时代就是统治级。

“不理解啥。”曼蔓明知故问,两手箍在副乳边,跟随时要发射炮弹似的。

“你怎么吃都不胖。”

“遗传。”

“该胖的地方又胖了。”文娉莞尔。

“也是遗传。”

“像你们这种又瘦胸又大的,累不累,天天把胸举起来,就跟做了多大运动似的。”

“外行!”曼蔓不好意思了,“这是原装的,一体的,又不是后天植入的,很轻松,”她蹦跳了两下,瞬间波涛汹涌,曼蔓盯着文娉的前胸。

文娉连忙护着,“别看我,我没有。”

曼蔓伸出一根手指,“不过你可以走第三条路,事业。”

“啥事业?”文娉丧气,“就是糊口。”

“换呀!”曼蔓鼓励地,“现在还有机会,等过了三十五,想动就难了。”

趁放假,于曼蔓跟着中介狠看了几套房。但都不满意。不是价钱不满意,就是对合租对象有意见。中介小哥劝曼蔓,“姐,咱这是合租,不是找对象,丑俊不是主要问题吧。”曼蔓道:“谁说我看丑俊来着,我看的是面相,遇到坏人你负责?”

中介讪讪地,“姐,您来北京多少年了?这什么地界儿,坏人来这不是找死?都不用警察,朝阳大妈就给他治了!”

曼蔓不屑,“我来北京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中介加快步子,跟上曼蔓,“姐,要不你就拿下个三居,当二房东,没准还能挣点儿。”

曼蔓觉得是个法子。

节后上班,曼蔓没带饭,中午,也没见她动弹。

王百味凑过来问:“不吃了?”

曼蔓没抬头,“不饿。”

王百味问:“现在租房子,是一居室好还是跟人合租好呢。”曼蔓脑中丁零一下,下意识,她觉得王百味知道她租房的事了。这小子消息灵通着呢。不对,他是怎么知道的呢。也许听到她跟中介打电话了?存心看笑话?门儿都没有。曼蔓不动声色,依旧在忙着找视频素材,“这话该问中介。”

三天一过,中介跟曼蔓联系,说他找到个三居室,据说价钱全区最低,两间卧室朝南,唯一的缺点是:紧挨着高压线。曼蔓咨询再三,认为高压线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她要求中介必须在三天之内找到至少一名租客,保证房间不空置。

中介道:“姐,你这不是给我上咒么。”

曼蔓拍掉手上的灰,“能干干,不能干我换人。”

中介立即,“别介!姐!等我!”用不了三天。两天。就两天。中介小哥果然给曼蔓领来个人。女生,二十出头,黑龙江人,哈尔滨末流本科毕业,刚来北京混。叫房燕。曼蔓让中介出面谈了价格,又说了注意事项,房燕一一应允。曼蔓看小孩真心不错,给了卡号,钱打进来,就能搬了。

搬家这天于曼蔓没让文娉帮忙,她就两个箱子,轻装上阵。房东有床,一屋一张,不用她麻烦了。其余电器、家具,一应俱全。曼蔓觉得这房子租得舒坦。

适应了一个礼拜。曼蔓觉得房燕这姑娘真心不错,她刚入职,客户不多,五六日在外面跑,周一到周四清闲点儿。门店就在楼下,中午这顿,房燕基本自己做。偶尔做多了,曼蔓晚上也能蹭点。房燕不计较,曼蔓愿意跟她多说几句。

在房燕面前,曼蔓是有优越感的,她资历深呀——资深北漂。而且房燕是从黑龙江来的,她是周边省份来的——还是她靠近北京。她自认对北京的了解、理解,要比房燕深得多。所幸,于曼蔓有心当老师,房燕也乐于做个学生。一说起北京来,曼蔓总是那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架势,“我刚来北京那会儿,地铁只有三条线,天上还吹沙尘暴呢”,“那时候我多瘦,腰一尺九,配上两条大长腿,那回头率!”“我当人体模特那会儿,那身段,对着画的直接流鼻血……”

房燕接话,“姐现在身材也好。”

曼蔓放下抓在手里的玫瑰香葡萄,“不行啦,老啦,我跟你说燕儿,姐姐这都是经验教训,千万别学姐。”

房燕谦虚,“我到姐这岁数,能有姐这成就,就知足了。”曼蔓心里高兴,嘴上却说:“啥成就?也就混混艺术圈,做的片子在电视上播播,有啥用?记住了,来北京,工作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方面,是要遇人。”

“教书育人?”房燕眨巴眼。没懂她意思。

“啥教书育人,”曼蔓嘚巴,“遇人不淑懂么,那个遇人,你要争取遇人淑。”

“咋叫淑。”

于曼蔓不想把话说得那么赤裸,换个角度道:“一个人想要成功,是不是得有人帮,光靠自己不行吧。”

“那是。”

“那一个女人要成功,光靠自己,是不是有点费劲。”

“估计费劲。”

“但凡成功的女人,都有男人托着,”曼蔓手心向上,平举,“当然董明珠那样的除外。”

房燕若有所思,“姐的意思是不是,得找个好男人嫁了。”曼蔓一拍手,“聪明,一点就透!你想呀,你要跟朱家庄庄主的儿子在一块了,你还干啥中介?直接当包租婆了。腾出手,想干点啥干点啥,自在。就跟你们店长似的,家里拆迁,有房有别墅,出来干活纯属精神需求。你别看这五环外,五环外的本地人,比二环里的还有钱。二环里不拆迁。”

房燕直问:“姐你咋没找。”

曼蔓愣了一下,又装腔作势说:“想来着,就缺一个十年前能点拨我的姐姐。”

房燕笑说谢谢姐。

曼蔓又说:“以后你就知道了,北京的竞争,不光是物质上的,还有精神上的,这一环一环,太直接,人与人的差距,”手指天花板,又指地板,“天上地下。”

房燕沉默不语。

曼蔓继续,“北京有十万精神病人。”

房燕啊了一声。这是大新闻。真的假的不可考。

“压力太大!”曼蔓嘴里的葡萄皮飞出来一片。

房子挂出来一个礼拜,先后来了俩姑娘,曼蔓都不太满意,第一个,她嫌没有稳定工作,搞不好付不出房子,第二个,价格谈不下来。曼蔓跟中介说:“上点心!”中介道:“姐!要不您少挣点,要不就别挑租客。”又过了一个礼拜。房子还是无人问津。于曼蔓有点着急,里外里损失了半个月房租。她催中介。

这天傍晚,曼蔓刚下班回来,中介打电话来说要带人来家看房。房燕还没回来,曼蔓一个人把客厅简单收拾了一下,等着租客上门。约定时间,人到楼下了,中介打电话来,很客气。曼蔓摁门禁,又把大门打开,站在玄关处等,谁知中介却领了个男的来。

竟还是个老熟人——王百味站在她家门口。

于曼蔓又窘又气,当场冲中介道:“屋里住俩女的,你领一男的来,合适么。”

中介慌乱。

王百味戏谑,“男的按时给房租不就得了。”

中介说:“姐,这位先生是做传媒的,正经人,能接受您提的价格。”

“那也不租!”曼蔓转身,关门。她就是没狗,但凡家里养条狗,她一定放出去咬王百味。这不存心恶心她么?!天底下哪那么巧的事,她租房,他承租,打听好的?他不是跟他老娘住一起,用得着玩这种把戏么。曼蔓往深了想,又觉得王百味是对她图谋不轨,也是,她于曼蔓身材曼妙,风情万种。王百味没准掉坑里了。那也不能租给他。她于曼蔓下定决心在感情上打个翻身仗,怎么能在王百味这种小阴沟里翻船。

又上班了。于曼蔓没给王百味好脸。

王百味却不觉得难为情,“小于,”公司文化,同事之间一律以小x相称,“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是真要租房。”

曼蔓道:“房多呢,用不着挤一块。”

“怎么是挤一块,你那不是有个单间么。”

“为什么?”曼蔓问。

“什么为什么。”

“城中村那么多房。”

王百味嗨一声,“人往高处走,总不能窝那儿一辈子,人民群众也有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

曼蔓保持严肃,“男女不能混住。”

“哎呦,”王百味道,“我真没那想法,我这人直接,如果真有想法,肯定直抒胸臆。”

曼蔓眼皮子抬抬。其实头天晚上,她也算了笔账,与其拒绝王百味,不如骑驴找马,先让他入住,有合适租客,一个月后,再将其扫地出门。

“不是我不让你住,是合租的小姑娘担心,人家刚出社会,胆儿小。”

“她胆小,这不有你把门呢么。”

“房租两千五。”曼蔓报价,面带微笑。

“不是两千么。”

“两千是针对女的,你是男的。”

“哎呦,这五百多在哪儿呀,就因为性别?”

“答对了。”曼蔓不客气。

“行,”王百味还算爽快,“客厅、洗手间,公用的吧。”

“分时段用。”于曼蔓怪笑。

“可。”

“不许公司人说,”曼蔓追加,“必须讲究卫生,守规矩。”

晚上到家,她跟房燕把情况说了。房燕干中介,对混租不太在乎,当即同意。她只是叮嘱曼蔓,合同要签明白。都整利索。不日,王百味果然搬了进来。为表态度,他主动买了菜,张罗一桌子,也算秀了一把厨艺。曼蔓不失时机小声在一旁点评,“他姨是保姆。”房燕哦了一声,说味道还不错。

吃完饭,曼蔓拉房燕进屋,千叮咛万嘱咐,“这种男的,特别具有迷惑性。”

房燕问迷惑啥。

曼蔓语重心长,“他就是一万米深的大坑,掉进去,爬都怕爬不出来!这种男人在北京,是标准娶不到老婆的屌丝,人没人钱没钱家庭没家庭,能做几个菜就冒充暖男骗小姑娘了?跟他在一块,不但要给他生孩子,就还得伺候他,伺候他爹妈,还倒贴钱。”

房燕呆若木鸡。

于曼蔓继续说:“如果咱们是B女,他就是C男,咱不能往下找,明白不。”

房燕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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