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河流向东(叶虻诗歌摄影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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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到水穷处 坐看云起时

         (唐)王维

 

  诗歌作者 图片摄影者 叶虻 (2020 8月18日于 Quebec ,La baie )

 

沿着河流向东
 
离开辉煌的城市 沿着河流向东
吹拂那些地图上的名字
用脚步而不是嘴唇
 
 像鸟一样浪迹 我们飞掠的车窗
蓝天闪耀 云朵和车轮比翼
 
沿着河流 沿着河口的方向
那些凭此发迹的贩运者 船上的大佬
 
弯曲的峡湾 渐成遗迹的村舍
荒野里的守墓人 泥沙俱下吧 河流
 
灯光最昏暗的旅店啊 请接纳我
带我拐上吱嘎作响松木楼梯
 
交给我吧 纯铜的钥匙 带我进入
能听见隔壁男女房客吵架声的房间

喝口有碎渣的豌豆浓汤 暖暖身子

堂屋有唯一的炉火 适合雨季 驱散衣潮的寒气
最后还有撞得廊房灯罩砰砰响的飞蛾

脏的空啤酒瓶 蟋蟀在墙缝里
请别修缮那些夜曲的墙缝 并且让陋檐一直滴雨
 
村庄不必刀耕火种 教堂保留唯一的尖顶
我们都是原住民 都是地球的背包客 除了外星人
 
道路颠簸吧 把我们抛入林莽
还有那些山野间土生土长的小径
 
咬紧牙关吧 坠入眼帘的远景
和我们一样沉默 错过命运的发现之旅
 
贡献我们歇脚处的山顶
为我们壮胆的激流 比我们还会发呆的湖泊
 
键盘侠 请不要告诉我这些的名字
在初始化的屏显后
让我和每一个遇见 设计相逢

沿着河流向东 夜空才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浮出海面的抹香鲸 为肉眼带来最纯粹的繁星

 
沿着河流向东 离开辉煌的城市
到达出海口 让旅程像桅帆般落幕 水波荡漾
 
沿着河流向东 在冬天掏出它锃亮的号角之前
我们抵达温暖的水域 并拆开一封信笺
寄给异地的自己 恍惚的肉身

 
萨格奈河谷深处的小城拉贝
 
美丽的小城 未曾有的生活
我多想探一探究竟
 
悬在风上的小城
扎进斜阳余晖的小城
 
我是陌生人的小城
收起道路的小城 恍惚一下就成了尽头
 
吾爱的小城 嫣然一笑的小城
大海尚远但有浪拍岸的小城
 
灯亮的时候不污染夜色的小城
大河流经 既不挽留也不疏远的小城
 
小城多么像一个人的余生
想一想没有过什么作为
想一想就原谅了自己
 
 
魁北克瓦连山
 
像一场阔别 像星被投掷到远方
而天空的幕帷 甘为你退居一旁
 
我是硌疼每条道路的石子
我是搭在距离弓弦上的箭簇
 
请攥紧你的林莽 请束缚溪水的腰身
好让我的视野为他们松绑
 
或叮咛走兽 或磨亮鹰骨
让我们互为危险 互为擦枪走火
 
是谁先一步燃尽想象 北方的山岗
我来到你辽阔的脑海
 
只为让你记住
热爱也是硬朗的 也是磨灭无法奈何的
 
 
瓦尔贾伯特村中的瀑布
 
漂泊的水 何不作一枚易燃的花朵
烧进远山的眉目 沸腾一池河谷
 
摆在悬壁上的琴瑟和鸣
摆在我们耳际的变奏和风声
 
瀑布 你的来处是伏笔
你远去的地方 存着不解之谜
 
当你成为一个村落的水电 磨坊
配合纸浆 灌溉和饮用水源
 
我站在过去的人们 远景的地方
伺服的不是水 是文明散落一地的镣铐
 
夏阳照着人去楼空的村落
河水波晃鳞闪 一路是永生之所
 
瀑布 看到你就看到险境中的美
目光纵身一跃 目光不越雷池
 
 
马尔拜河高地峡谷
 
我们都有年华 静寂的山谷
我把无数个前世叠加
让你不再小看于我
 
我们落入这繁花的人间
而此刻 荒芜多么像美颜
我们彼此擦肩
留下各自惊鸿的一瞥
 
但我认出这冰河期特有的峰刃
逝水停下的那一刻 万物生长
 
悬崖我仍唤之迷途 小径恰好是知返
唯有苍鹰纵身一跃
替我们这些小信的人万古不悔
 
你也可唤我为俗物 平生所累
你知我负轭而来 携轭而去
 
但我还是借下你的峰峦
如释重负地把远眺还给你
 
云层多么像一声赞美
为这低矮 不认命的尘俗掬一行泪
 
我还是喜欢古人的这句 相看两不厌
我把它背诵给你 山谷
今天  我们仍手握着各自的遥远
把抵达还给梦境
让每一个平庸的枕畔
保持着 耸入云端的力量
 
 
蒙塔涅小径上的瀑布
 
我的沉默多像你的沉默
我学着你的样子 不去惊动山外的世界
 
但是抵近你的时候 水声的脚趾
那群光脚的孩子 它们是你的吗
 
巉岩是用来爬上去摘星的
你不慎跌落下来 我告诉你这是凡尘
 
但在我的眼目里 你依然是
惊为天人的水 此外的比喻都会显得生硬
 
这个夏日晴朗的山谷 瀑布
我多看你一眼 都要诚惶诚恐地
探身于 林木高大的身后
 
 
格兰德贾丁斯国家公园
 
云际和巅峰 哪个该是到达
山谷的沉默是一天的沉默 无语而辽阔
 
有时我们像山一样停下来
停顿也是一种美学 智者往往乐此不疲
 
白云杉和松岗哪个更有天赋
那要看风中的表达 低唱或者浅吟
 
在词语的高处 在我们必赴的险境上
想象的孤绝 悬挂成真实的绝壁
 
我们和白云 是谁先抵达远景
而那块眺望的钻石 只配记忆镶嵌
 
即使山峰再沉默 它也有只言片语
你只需附耳过来 忘记尘俗的任何语言
 
 
额.马斯溪谷
 
有时我会惊诧于水的构想
依托山体 沟壑 悬崖 石隙
 
仿佛世界在穷途之上
唯有水可以另辟蹊径
 
水声像一个人无意中敲打着手指
节奏并无意义 但可以感染 启迪
 
我宁愿呈现我的无知 对于水
甚至不拘于形体 甚至还要粗鄙 浅薄
 
我要义般一路领会 沿着水
如同沿着课堂 沿着求知者们的欲望
 
水被山谷打开 我被水打开
山风掀动着书页 我头顶的发际 水花似雨
 
此间还有什么可以甚于水 甚于一种表达
在我头脑中的慧 犹如深谷的花香
 
我被清澈地推搡着
置身于所有道路之上
流淌之于自由 彼此之间
没有更恰当的 借喻
 
山村旅店外的繁星
 
群星跳跃 光芒有了微弱的分野
目光有些盲从 有些紫色的冲动
 
眺望是一枚花朵挨着另一枚花朵
山村的夜是花篮 装着我们两个
 
有星照临的村庄一定好梦
静谧手挽着静谧 虫声许下另一个虫声
 
而湖畔会比湖先睡去
我比旅舍先一步  抵达深眠
 
梦里我还在疑惑
星芒和指尖 是嗅还是亲吻
 
所有的灯盏睡去的时候
村庄由繁星照看
 
它们拾起滑落在黑暗中的被角
重新披盖在  我们落单儿的梦上
 
通往基诺加米湖畔的小径
 
每一片斑驳的林隙都是路口
每一束被树叶扎紧的阳光又似相逢
 
小径不作诠释 歧路是曲解
迷途是叵测 你路过的是版图
 
你一心只想抵达湖畔
忽略了沿路的风景
 
它有些失落 还是收容了你
漫不经心的脚步
 
陈年的落叶有些松软
像树木蹲下来抱起你
 
你伫立的站姿也契合一棵树
但小径留不住你 蜿蜒了几下作罢
 
到达湖畔的那一刻
你下意识地回首
 
小径已蜷缩回林木中
并把身影还给你
孤零零地裸露在  斜阳之下
 
 
萨格奈的溪谷和峡湾

视野中的山岗像是有了惯性
仿佛它停不下来 而不是我们在攀登

这条小路 山阴的一面是溪谷
向阳的一面是宽阔的河流

像一本看过的书  把安逸和壮阔
都描述得一板一眼  想象的鞍鞒
在文字的马背上  来回跌宕

山水不会措辞 此间的无语
省略了尘世的一切赘述   

山顶细风如织  
似为每个登顶的人量身定做

如果渺小不容逾越 请原谅
我们这些素不相识的人   
在方寸间的峰顶上
摆拍一下各自憧憬过的 身姿
 
 
圣尚湖上游的三条河流
 
北方的三条大河
像大地按住自己狂跳的胸口
 
被黑夜吞噬的闪电 山顶滚下的巨石
树木被狂风腰斩 负矢野兽遁入林中
谁也不知上游发生过什么
 
此刻你在高阳下平静的流淌
你对远方的叙述换了一种口吻
在你汇入大湖之前 不想再起波澜
 
只有陈年的腐殖质才会有这样颜色的河水
你褐色的双瞳像一尊铜像但目光活灵活现
 
一匹红棕烈马返回马厩
河流在下游深入田野 秋原
 
偶尔的细浪像回忆 麦秸倒卧的田野
你随风拍岸 和村庄一样古老 宁静
 
北方的三条大河
请不要像我一样
屈从于衰老和沉默
 
偶遇就像一扇窗口 我们现在处于同侧
命运的斜阳洒在我们身上
你波光鳞动 我身影黯淡
我们都错失过什么 我们都无法回首
 
 
 
圣尚湖
 
我多么想迁就你 沙岸
不能像你那样舒展 蜷缩是我的生活
 
我多么想迁就你 湖水
不能像你那样安闲 即使我还余假期
 
我多么想迁就你 河流
无法如你涌流 宿命是我的围坝
 
我多么想迁就你 一枚鹅卵大小的石子
浑圆但不是媚态 有岁月而不老成
 
我多么想迁就你 一棵枞树
不用屈膝就可以生长 笔直般拥有着自信
 
我多么想迁就你 湖上的游禽
借我翅膀我也不能流浪 我还要赞美囚笼
 
此刻坐在湖边的我不想成为自己
我多么想你们能迁就我
别把我还给 我熟悉的生活

河谷对岸晚祷的钟声
 
钟声是寂静摊开的手掌
比寂静更虚无 更超脱
 
尤其是当它跨过晚风
俯身于河水 从松林间悄然而过
 
夕阳似欲示范热烈的事物如何消隐
让我们可以读懂云霞和渐为轮廓的山岗
 
钟声是寂静摊开的手掌
[怀抱着我们灵魂入睡
 
请为我擦拭的远方 钟声
直到我的梦可以清澈的抵达

和我们认为诸多美好
而又不可企及的事物 接壤
 
 
再见吧 布歇特村
 
从翠绿间拔出远黛 还有芒状的林蔚
再见吧 渐成视野的布歇特村
 
我无需踏着曙光向前
照耀并非我必经的路口
 
那最后一枚光线来自我
合上旅店门扉的门廊
 
再看一眼山下的湖泊
我想教会你们逗留这个词语
或者 再见吧 凭栏的人
 
而一袭花草 可以成为唇语
它们撩动 我心领神会
 
再见吧 蜿蜒的村路
当你们把我带到告别的山岗
落日怀旧般的惆怅 万物拉长了身影
 
再见吧 返回宁静的钟声
是谁敲打了一下黄昏的键盘
多么像第一次冥想 这镀成金色的晚景
 
再见吧 吱嘠作响的船桨
月色划向我 奋力地划向我
 
再见吧 布歇特村 晨风猎猎
从半开的车窗中 吹拂就像
梦中的电影 虚构而又捕捉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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