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疫情百态画 (1):诡异的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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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电话铃响最惊心震魂,纤纤没有选择,母亲的一场大病,让她即刻订了回水城的机票。纤纤生活在美国的天鹅城,那是个风光如画但经济不够发达的南方小城。她在当地一家新能源公司从事数据分析。工作繁忙,压力大,焦虑紧张中,又跟男友凯文闹了别扭,需要时间把情场和职场都理顺。

母亲心脏病突然发作,直接进重症监护室,苏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告诉儿子媳妇,把你们妹妹从美国叫回国,有重要事情跟你们交代。纤纤知道,自从两年前父亲离开后,母亲的精神就一落千丈,大病小病都跑出来折腾她。母亲半梦半醒之间,能感觉阎王爷在对她冷笑。她希望趁着头脑清醒,把遗产提前分了。

母亲本着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原则,进行公平分配,她目前居住在市区,那是一套位置极佳的商品房,她打算把这套房给儿子。她在新开发区还有一套投资房,是那种没装修的清水房,她希望马上转让给纤纤。至于家中的股票和存款,全部留给孙子。哥嫂对这样的分配不满意,他们的理由很充足,纤纤常年在外,父母都是他们在照顾。哥嫂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子,以后花钱的路还长着呢,纤纤人在美国,没结婚,没孩子,要国内的房子干什么?

纤纤心寒意凉,没想到哥嫂当着母亲的面,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大家还是一家人吗?纤纤说,你们怨我在外面,没有对父母尽孝,但对父母尊敬顺从,不逆反老人意愿,才是最大的孝心。你们说我38岁的人了,没有男人,没孩子,这是我的选择,我的自由,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们攻击的理由。再说了,我十年前就在纽约做了冻卵手术,十个卵子,可以十个孩子!

母亲听了这话,暗沉的脸有了血色,眉眼和头发丝都亮了,她对纤纤说,你爸爸去世前,最担心的就是你,他总是在对我说,纤纤一个人在海外漂,还是该有个孩子有个亲人。冻卵手术很好的一件事,你怎么没告诉我们?

虽说一屋子的人都是家人,纤纤只感觉母亲一人为她欣慰。纤纤怎么不懂,这是直系血缘的力量,这世间只有父母才会彻底爱你,愿把一切给你。纤纤也理解嫂嫂,她的母爱也很强大,愿把一切给她自己的孩子。

纤纤坐在母亲的身边说,当初没告诉你们冻卵手术,是怕你们担心,那时候我工作不稳,又没有存款,做手术的钱还是找朋友借的。母亲说,你为什么不早说?我和你爸肯定会帮你的,就是卖房子也会帮你的。

母亲病中说话费力,但是眼睛里荡漾着喜悦的光。女儿从十八岁就有男友追上门,但是情路跌宕起伏,一会儿是同龄人,一会是富豪,还有光头的导演,长发飘飘的摄影家,玩过姐弟恋,也当过小三到了38岁也没找到可以托付的人,幸好有冻卵当后路,算是找到未来的依靠。

纤纤偷偷望了一眼嫂子,嫂子本来就难看的脸,像太阳底下晒干了的歪瓜裂枣。纤纤知道她有一肚子的愤恨和抱怨需要发泄,她也知道各种流言,将会欢腾在亲友的茶余饭后。

纤纤很快接到表姨的电话,表姨在电话那头神秘兮兮地问,听说你在美国冻了卵子,什么地方啊?要多少年解冻啊,孵一个人要多少钱啊.表姨的提问像一个个小炸弹,在纤纤的耳边炸了一次又一次,纤纤只能耐心解释,朋友介绍的私人诊所,在纽约布鲁克林,我付的是套餐价3万美元,可以管到30年。表姨继续问,3万美元可以孵出十个人吗?你的十个金包卵也他妈的太划算了!

【金包卵】这个词汇,是水城当地的土话,可以贬义也可以褒义,还有各种暧昧的涵义,纤纤离开故土的语境久了,【金包卵】三个字听得扎心。但纤纤必须耐心,那表姨平日里跟母亲关系好。她说,那3万美元只管手术和术后的冻卵房租,以后的计划是另外的费用,我是十年前做的手术,现在的情况早变了,你如果来美国做,我带你去同家诊所咨询。表姨忙笑,我这个年龄哪还孵得了金包卵?

那个晚上纤纤坐在灯下,随手拿起笔,画了十个半透明的鸡蛋,笑了笑,又画了一个破壳的鸡蛋,探出一张天使的笑脸。既然是天使,那就快乐起舞吧,纤纤于是又画了几个小天使,在云朵之上自由飞翔。她感到这世间无法躲避的黑暗和阴谋,那些日子已经听闻武汉有病毒了,于是提笔画了个病毒,病毒妖媚而狰狞地笑着,准备祸害人间,人们只能祈求菩萨的保佑。纤纤从小就喜欢画画,但从不认真学临摹,而是随心所欲地乱涂乱画,上小学时用漫画丑化老师,传给同学时被老师抓住,让家长对她批评教育。父母爱她,也没怎么管她。长大后,她常以涂鸦的方式缓解压力,释放情绪,放飞真实的自己。

纤纤得到母亲的投资房后,并没打算卖了换成美元走人。她利用闺蜜芦苇的关系,把房子装修以后,租给一家外地驻水城的分公司。至于每个月的房租,纤纤自然让母亲享用。

芦苇是个女强人,叱诧商场十几年,在水城开汽车配件厂起家,这些年又从事外贸,把业务扩展到了新西兰。纤纤时不时在视频上跟芦苇闲聊,纤纤说,我都准备买机票回美国了,老板来了电邮,让我无薪休假,因为公司业务遭遇了寒流。芦苇说,我在奥克兰买了海边别墅,你要不要过来玩玩?纤纤说,一打开电视就是澳大利亚的山火,还有在浓烟中到处窜逃的袋鼠,好恐怖的场面。芦苇说,新西兰没有灾难,我们跟澳大利亚隔着非常辽阔的大海。

纤纤飞到奥克兰,没呆两天,澳大利亚的山火汹涌蔓延,滚滚的浓烟居然漫过了大海,笼罩了新西兰,纤纤看见窗外桔黄色的烟雾无边无际,像世界末日的前奏。她呆不住了,她对芦苇说,我们还是回水城吧,这奥克兰的样子就像地狱。芦苇说,人间哪儿都有地狱,你要走,你走,反正我不走。

纤纤匆忙飞回水城,一直陪在母亲身边。水城的天空突然弥漫了紧张恐慌的气息,武汉的新冠病毒爆发了,水城离武汉虽然有一个多小时的飞行距离,但是千山万水挡不住瘟神,纤纤似乎能看见瘟神张牙舞爪肆意奔腾,正一步步朝自己逼近。母亲对女儿说,你快点走吧,武汉封城了,水城也快了。纤纤说,我已经逃过一次难了,我不想再逃,芦苇说的对,人间哪儿都有地狱,逃出一个又掉入另外一个。

哥嫂也希望纤纤留下来,危难时刻也是尽孝时刻,嫂嫂父亲有高血压,嫂嫂母亲有糖尿病,两个老人离不开人,哥哥一家都住在岳父家里。嫂嫂对纤纤说,我是上有老下有小,妈妈只有拜托你了。纤纤说,我自己的妈妈,肯定会照顾好的,不存在拜托。

2020的春节,N95口罩成了最高档的拜年礼物。水城已经出现了几例新冠病毒肺炎患者,政府规定民众出门要带口罩。但是纤纤到处买不到口罩。芦苇不在水城,纤纤觉得寸步难行,纤纤离开故乡已快二十年了,没有社会关系,她只能求助嫂嫂。嫂嫂说,她一家子六口人,家里急缺口罩,她曾在网上订了一箱,但是影子都没见到,她在医院工作的朋友帮她拿了五个,疫情一天天加重,医院的口罩也控制起来了。

空气中总是弥散着紧张的气氛,憋闷得似乎要凝结。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人惶恐不安。邻居李阿姨告诉纤纤,她亲眼看见马路对面的小区,救护车呼啸着开来,全副武装的医疗人员出了大楼,担架上躺着一个肺炎患者。患者很年轻,据说在武汉当研究生,回家后就发烧了,现在他父母也被隔离了,整个小区也要封了。李阿姨说,好恐怖,别发生在我们小区。

纤纤问李阿姨,哪儿可以买口罩。阿姨说,她也到处买不到口罩,只好自己动手做了一个,家里幸好有医药棉纱,垫在里面用,每天换棉纱。纤纤不会手工,第二天再去药店碰运气。芦苇告诉她,商人都是唯利是图,私人药店肯定有囤货,会变着法子卖高价。纤纤走过一家药店,玻璃大门上贴着告示:口罩消毒液售罄。一个穿灰夹克的黑胖子追到纤纤跟前问,口罩要不要?25块一个。纤纤知道,正常时期,那种口罩25块一包,但是病毒来了,能够用钱解决问题都是幸事。

芦苇在微信里对纤纤说,那黑胖子和药店绝对囤积居奇,里应外合发国难财。我在网上看见有人发帖,说黑心商家把用过的口罩晒晒再卖,你要小心。纤纤说,他们不会有好下场。

纤纤刚走进自家单元楼,突然吓得一愣,眼前一辆救护车!她的心没有理由狂蹦乱跳,几个邻居一路哀嚎:倒大霉了,要被传染了,我们的单元楼也要封了。纤纤不敢相信,担架上躺着的居然是李阿姨。众人在惶恐与好奇中观望,李阿姨愤怒地拉下口罩,挣扎着从担架上立起半个身子,高声怒喊道:老娘不是肺炎,老娘骨质疏松又摔坏了老腰!

草木皆兵的大环境,人人都成了惊弓之鸟,人人出门都要戴口罩。纤纤画了一张自画像,她把自己想象成戴口罩的医生,四周全是诡异的冠状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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