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说到花泼皮与羯长虫在蕾鸨婆院里与姐儿吃酒,
正说笑间,见智秀才三两步,未跨院门槛便高叫道:“蕾妈子快唤饼姐儿出来则个。”
还未入得卷棚,文蕾鸨婆携着王八,拏着木叉,擎着猪耙,杠了来路道:“槽道子的贼酸秀才,又来怎的!赊欠的银子不与你讨要便罢了,今番又与院里缠绕怎的!莫走脱,见官去!”说罢,便拉扯这厮。智秀才甩着水袖道:“妈妈子莫要无理,斯文,斯文!” 鸨婆道:“甚的斯文!可做饭吃,可着衣穿?行院子人黑眼里只装的白银子, 混管你甚么斯文!上帝耶圣没钱钞,也使用不通!自去便了,省的扯你见官, 委实你这酸皮脸不好看!” 秀才道:“饼姐儿这几些时日可安好?”说罢,点着脚尖儿,伸脖儿眼眉往院里乱扫。鸨婆唬着那方腰子脸呵道:“速速去!”说着便执叉耙就杠那厮。智秀才也不抵挡,从袖笼里取了一腚足十两正色官银,三根指头曲臂擎举着。这光景真个风雅,真个富贵逼人!
王八折了竹耙,退跪于地。那蕾鸨婆旋即抛了木叉儿,原地打了个圈子,登时换了颜色,嘴壳子笑的稀烂,掏出方巾,挥着手儿道:“你这读书人,恁的会戏耍老人家。” 说罢就睨夺那银子,秀才手快复袖了,板着脊子骨道:“饼姐儿安在?” 鸨婆子道:“那小淫妇直就生生念着爹哩。”秀才道:“带路。” 文蕾鸨婆欢喜得一个乌龟乱爬,每过一门,每上一台阶皆唱喏万福,分毫不失礼数。王八趴地瞧没了秀才人花儿,方起身走了。
文蕾婆子前进了卷棚儿,拿着腔儿唱道:“文智秀才到了!”须臾见智秀才罡着步进得卷棚。那秀才不知棚内有客,见是花泼皮,羯长虫在吃酒,知方才一番闹嚷二人已知之,登时皮脸就上了色。 踌躇间,花泼皮见了,就起了七窍玲珑心,暗自道:东道来也,美死你家爷爷了。边快走两步到了根前,施礼道:“智兄别来无恙否,快快入座吃几盅。”
秀才躬身道:“花兄有礼了。”复谦姐儿影姐儿续了礼。羯怪嚼着酥鸭只是不张。花泼皮知二人有些儿宿账 也不理他。智秀才假意谦辞了,毕竟入了坐。那秀才巴巴眨着小眼儿,勾勾的望着那饼姐儿的去处。一阵檀香满卷棚生色,见鸨婆子搀着饼姐儿,飘飘然款将出来。花泼皮见这饼姐儿五短身材,四方脸,黑面皮抹粉白膏儿,未施匀称略透底,黑白交染 煞是好看;鼻腔子外翻,嘴敞如豚,腮下生杂色绒须,一双大脚岔在玄色裙外,羞哒哒,怯怜怜,着实可人儿!到了根前深深与秀才见了礼,与众人亦续了礼。 礼毕。智秀才满脸开花一般急急迎了入座,忙喊鸨婆添碗碟儿,筛酒,厨役摆放停当,又续了几道菜。
秀才亲筛了一盅递与饼姐儿道:“吃了这一盅。”姐儿娇声道:“爹与奴儿情深,确不可无礼数。”隧,接了盅,复递与了智秀才。秀才满心欢喜道:“我的儿好识道理,真个心尖儿人!”这光景怕是泼一碗清水,这对雄鸳鸯就要化成糖团儿融了一般。真的道不完的君意浓,妾意浓。花泼皮道:“智兄在萨太医裙下勾当本就得意,前些日又赐了金比甲,这就罢了,没曾想还有这等可心人儿挂念,忒是羡恨的紧!”话毕,唤厨役换大盅来吃。二人各吃了一大盅。
智秀才道:“兄誉之过甚了。现今眼目下,与大官人鼓吹革命,讨恶朝,兴联邦方是正道。居太医裙内立规法,招降纳叛,肃反侧,网罗豪杰,实为我读书人之本分。金比甲亦非吾之所愿,承太医情耳。论儿女私情这般到不打紧,不打紧哩。”说罢,拥着那婆子,叠股吃舌吱吱好一会子。羯长虫从影姐儿勾子上撤了手道:“弄这些虚头作甚,闷闷不爽利。姐儿也弹唱弹唱则个。”
影姐儿领了话,抱着阮咸,葱白指儿定了调儿,开润嗓唱道:
烟雨雾罩着冷窗 望 柳枝儿垂慢无依傍 造化主 怎生得不怜我影儿瘦单 情千千 恨不断 孤灯泪儿不干
柳枝还有暖风儿裁剪 独 孤留我影儿粉帐边 君怎生不回还 莫辜负了奴家 恩爱无限 合衣怎强眠 今生若不还 来生如何再见
这会子那长虫到灵光了,只是吃酒嚼肉。复夹了块米糕道:“此物颇通,此糕儿甚好。影姐儿起身万福道:“多谢花爹赐的新词儿,怪奴奴曲调没匀称走了腔。”花泼皮愧着脸道:“不打紧。也是我的粗主意,只是半阙,不通的很。”说罢偷眼瞄了谦姐儿一遭,见那姐儿扭着屁股,拖着香腮不白他。智秀才道:“花兄忒个不挂心。眼目下恶朝将倾覆,联邦当勃兴,是何等的当口儿!”话罢,续向上拱手又说道:“萨太医这会子忙的,左右两个招子转圈子眠,真是殚精竭虑,着实让我等起敬。大官人更不肖说。兄恁的还有此雅行,佩服,佩服!” 花泼皮见秀才搬出这祖宗招牌,颈子一收,挤出一张笑脸道:“兄有所不知, 弟腹内那点汤水不敷使用哩,西域文章也更是不灵光,一双瞽目。米立坚川大统领之义言,委得耳也听不真,奈何?”话罢偷眼斜乜,笑脸若刻在面皮上一般。
文智秀才挺着胸脯子道:“当世之天下,西域文不通,百不通也。大统领灭红朝之领袖,他老人家之鹤言,不能亲听;他老人家之文章,不能亲读,乃我读书人之大缺漏矣!”
花泼皮暮然。
羯长虫仗着酒力抢白道:“大官人之言方可听之,吾也不忤逆他;米利坚川氏之语,就听之而已。”话罢,又吃了一盅,手儿乱寻影姐儿勾子去处。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