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联
焦生,章丘石红先生之叔弟也。读书园中,宵分有二美人来,颜色双绝。一可十七
八,一约十四五,抚几展笑。焦知其狐,正色拒之。长者曰:“君髯如戟,何无丈夫
气?”焦曰:“仆生平不敢二色。”女笑曰:“迂哉!子尚守腐局耶?下元鬼神,凡事
皆以黑为白,况床第间琐事乎?”焦又咄之。女知不可动,乃云:“君名下士,妾有一
联,请为属对,能对我自去:戊戌同体,腹中止欠一点。”焦凝思不就。女笑曰:“名
士固如此乎?我代对之可矣:己巳连踪,足下何不双挑。”一笑而去。
鸲鹆
王汾滨言:其乡有养八哥者,教以语言,甚狎习,出游必与之俱,相将数年矣。一
日将过绛州,去家尚远,而资斧已罄,其人愁苦无策。鸟云:“何不售我?送我王邸,
当得善价,不愁归路无资也。”其人云:“我安忍。”鸟言:“不妨。主人得价疾行,
待我城西二十里大树下。”其人从之。
携至城,相问答,观者渐众。有中贵见之,闻诸王。王召入,欲买之。其人曰:
“小人相依为命,不愿卖。”王问鸟:“汝愿住否?”言:“愿住。”王喜,鸟又言:
“给价十金,勿多予。”王益喜,立畀十金,其人故作懊悔状而去。王与鸟言,应对便
捷。呼肉啖之。食已,鸟曰:“臣要浴。”王命金盆贮水,开笼令浴。浴已,飞檐间,
梳翎抖羽,尚与王喋喋不休。顷之羽燥。翩跹而起,操晋音曰:“臣去呀!”顾盼已失
所在。王及内侍仰面咨嗟,急觅其人则已渺矣。后有往秦中者,见其人携鸟在西安市上。
此毕载积先生记。
狐谐
万福字子祥,博兴人,幼业儒,家贫而运蹇,年二十有奇,尚不能掇一芹。乡中浇
俗,多报富户役,长厚者至碎破其家。万适报充役,惧而逃,如济南,税居逆旅。夜有
奔女,颜色颇丽,万悦而私之,问姓氏。女自言:“实狐,然不为君祟。”万喜而不疑。
女嘱勿与客共,遂日至,与共卧处。凡日用所需,无不仰给于狐。
居无何,二三相识,辄来造访,恒信宿不去。万厌之,而不忍拒,不得已以实告客。
客愿一睹仙容,万白于狐。狐曰:“见我何为哉?我亦犹人耳。”闻其声,不见其人。
客有孙得言者,善谑,固请见,且曰:“得听娇音,魂魄飞越。何吝容华,徒使人闻声
相思?”狐笑曰:“贤孙子!欲为高曾母作行乐图耶?”众大笑。狐曰:“我为狐,请
与客言狐典,颇愿闻之否?”众唯唯。狐曰:“昔某村旅舍,故多狐,辄出祟行客。客
知之,相戒不宿其舍,半年,门户萧索。主人大忧,甚讳言狐。忽有一远方客,自言异
国人,望门休止。主人大悦,甫邀入门,即有途人阴告曰:‘是家有狐。’客惧,白主
人,欲他徙。主人力白其妄,客乃止。入室方卧,见群鼠出于床下。客大骇,骤奔,急
呼:‘有狐!’主人惊问。客怒曰:‘狐巢于此,何诳我言无?’主人又问:‘所见何
状?’客曰:‘我今所见,细细幺麽,不是狐儿,必当是狐孙子?’”言罢,座客粲然。
孙曰,“既不赐见,我辈留勿去,阻尔阳台。”狐笑曰:“寄宿无妨。倘有小迕犯,幸
勿介怀。”客恐其恶作剧,乃共散去,然数日必一来,索狐笑骂。狐谐甚,每一语即颠
倒宾客,滑稽者不能屈也。群戏呼为“狐娘子”。
一日。置酒高会,万居主人位,孙与二客分左右坐,上设一榻待狐。狐辞不善酒。
咸请坐谈,许之。酒数行,众掷骰为瓜蔓之令。客值瓜色,会当饮,戏以觥移上座曰:
“狐娘子太清醒,暂借一杯。”狐笑曰:“我故不饮,愿陈一典,以佐诸公饮。”孙掩
耳不乐闻。客皆曰:“骂人者当罚。”狐笑曰:“我骂狐何如?”众曰:“可。”于是
倾耳共听。狐曰:“昔一大臣,出使红毛国,着狐腋冠见国王。王见而异之,问:‘何
皮毛,温厚乃尔?’夫臣以狐对。王曰:此物生平未曾得闻。狐字字画何等?使臣书空
而奏曰:‘右边是一大瓜,左边是一小犬。’”主客又复哄堂。二客,陈氏兄弟,一名
所见,一名所闻。见孙大窘,乃曰:“雄狐何在,而纵雌狐流毒若此?”狐曰:“适一
典谈犹未终,遂为群吠所乱,请终之。国王见使臣乘一骡,甚异之。使臣告曰:‘此马
之所生。’又大异之。使臣曰:‘中国马生骡,骡主驹驹。’王细问其状。使臣曰:
‘马生骡,是“臣所见”,骡生驹驹,是“臣所闻”。’”举坐又大笑。众知不敌,乃
相约:后有开谑端者,罚作东道主。
顷之酒酣,孙戏谓万曰:“一联请君属之。”万曰:“何如?”孙曰:“妓者出门
访情人,来时‘万福’,去时‘万福’。”众属思未对。狐笑曰:“我有之矣。”对曰:
“龙王下诏求直谏,鳖也‘得言’的直觉和信仰,才能把握最终的实在。在社会伦理观
上,主,龟也‘得言’。”众绝倒。孙大恚曰:“适与尔盟,何复犯戒?”狐笑曰:
“罪诚在我,但非此不能确对耳。明日设席,以赎吾过。”相笑而罢。狐之诙谐。不可
殚述。居数月,与万偕归。乃博兴界,告万曰:“我此处有葭莩亲,往来久梗,不可不
一讯。日且暮,与君同寄宿,待旦而行可也。”万询其处,指言“不远。”万疑前此故
无村落,姑从之。二里许,果见一庄,生平所未历。狐往叩关,一苍头出应门。入则重
门叠阁,宛然世家。俄见主人,有翁与媪,揖万而坐。列筵丰盛,待万以姻娅,遂宿焉。
狐早谓曰:“我遽偕君归,恐骇闻听。君宜先往,我将继至。”万从其言,先至,预白
于家人。未几狐至,与万言笑,人尽闻之,而不见其人。逾年,万复事于济,狐又与俱。
忽有数人来,狐从与语,备极寒暄。乃语万曰:“我本陕中人,与君有夙因,遂从许时。
今我兄弟来,将从以归,不能周事。”留之不可,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