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漂浮在白色海洋上,圣洁的荷花是那跳跃的海浪,俯身嗅闻那淡雅的芬芳,浓重的消毒水味却把我从梦中惊醒。
桌旁的银色器具闪着冷光,我立即想到洗手间地板上的那片鲜红。我的手颤抖着伸向腹部,那层层纱布剥夺了我最后的希望。
腹痛终于消失,我的心却在滴血。
门嘎吱一响,大夫走了进来,他手拿病历表,俯下身来,关切地问询。
他的询问我无心应答,只是淡淡地问道,
“我的孩子,没有了?”
他犹豫片刻后,终于点了点头,
“宫外孕造成了大出血。我们截掉了右侧输卵管,你年轻,或有生育需要,对左侧我们做了保留,但其堵塞程度不雅于右侧。”
“我日后受孕的概率有多大?”
医生看了看我,大概意识到我不是那类以善言安慰便可搪塞的病人,于是他直言道,
“输卵管严重堵塞,自然受孕的概率很低,我建议你先观察一段时间,若两年之内无法受孕,立刻实施试管婴儿,不要浪费时间,如果等到卵子老化,那么只能用她人卵子达成做妈妈的愿望。”
苑杰悄然站在床边。白衬衫上还浸着血迹,我们的眼光透过窗外,同时望向那丛绽开的迎春花。
无需言语,安静是我的祈求。
他懂的。
两天后,我拖着虚弱的身子回到家里,灵芝请假数天陪伴。据她说博轩这两天找不到我,心急火燎,便找到她那里,她电话接到手残,她找尽各式理由来搪塞,可能瞒不下去了。
正说着,博轩果然打来视频电话。我强撑着坐起,脸上挂上微笑。他探究的眼神、关切的问候触动了我尚未愈合的伤疤,想到他离开后的孤寂日子、那不幸流掉的孩子,委屈袭身而来,我再也装不下去了,嘴一撅,潸然泪下。
电话彼端一阵寂寞,唯有滋电流声,良久,低沉男音终于传来,他让我辞职回中国,马上、立刻!
他不知我怀孕的事,他一定以为我那眼泪源于孤寂和思念。
我开始准备回国事宜,有两件事我放心不下: 一是灵芝,二是母亲。
自远在中国的远房姑妈将灵芝表妹托付于我,她在美大学一毕业,我便将她招到我们审计所,从此她便在我的照佛之下。她天真、对人不设防,她这个性让我忧心忡忡。
脚步跟着心走,漫游车河时满脑子装着灵芝,一抬眼,车子已停在她弹琴的饭店前。
饭店富丽堂皇、装修精致,国风和欧式巧妙地融合在一体。绕过那架黑亮的三角钢琴,我穿过大堂,直奔餐厅,没看菜单,我直接要了凯里酸汤鱼。
小姐面带疑惑,我解释说我朋友在这里弹琴,推荐了这道菜,所以我今天过来尝尝。
小姐恍然大悟,说菜单上本无这道菜,琴师小姐那回的点餐是经徐总特批的。
“徐总?前厅徐总?”我不动声色地反问。
小姐扑哧一笑,称徐总是这家饭店的业主,他的地产饭店多在中国,他本人极少光顾这里。
我心里萌生出前所未有的绮念,想一窥他的庐山真面目。可这样直白的打探实觉不妥,于是便做罢。
回家后,我发动无数人肉搜索引擎,竭尽所能却无功而获。看来这位徐老板隐私做得极好。事业有成、投资遍地开花的富翁应有一定年龄和阅历,他会不会已经有家室?我本想提醒灵芝,但在拨号前改变了主意,我并不知灵芝的想法,若她无意赴约,我岂不弄巧成拙?于是,这事便放了下来。
温暖的春风吹拂过大地,太阳也变得暖洋洋的,绿叶们则托出了一个个娇嫩浴滴的花骨朵。在春天的渲染下,古朴凄凉的红砖楼多少有了些生气。
回国前日的下午,我驱车来到养老院,同母亲辞行。
母亲坐在客厅的角落里,闭目养神。阳光透过纱窗,在她的脸上晕出银色光泽。
我坐在她身边,轻声呼唤。摘下半月形绿宝项链,捧在手中端详,那鲜活的翠绿,在阳光下彰显其蓬勃的生命力。
我将项坠放到母亲右手中,母亲干瘪的左手食指滑过绿宝边缘,她轻轻摩擦着凸凹不平的径面。
我一眼不眨地盯着,生怕漏过她任何一丝的情绪变化,
“妈妈,我才知道在这世上我还有个姐姐,告诉女儿她在哪里,女儿这就去找到她。让我们姊妹俩一起来孝敬您。”
母亲傻傻地笑着。我的诉说只换回她漠然的眼神。我无奈站起身来,准备收回绿宝项链时,发现她的左拳紧紧握着,轻轻掰开那抗拒的拳头,一枚汗涔涔的白板跳跃而出。
我摇摇头。
看来除了苑杰,留在母亲记忆中的,便是这曾让她纸醉金迷的麻将牌了。
天空下起了潇潇春雨,雨掉在屋顶上的“嘀嗒嘀嗒”,就像奏着打击乐,落下时溅起一朵朵小水花,地面上的小水坑里,花红柳绿倒映其中。
出走大门,我眯眼望向不远处的停车场,将手包举过头顶,深呼一口气,抬脚,像只敏捷的小鹿冲进蒙蒙雨雾。
步子迈出去了,胳膊却被一只手牢牢抓住。
“还是老样子,雨天从不带伞。”伴着男人无奈的嘟囔,一把超大双人伞盖在了我头顶上方。
“苑杰。”我回头,惊喜地叫了出来,“你过来陪我妈妈?还陪她打麻将?”
“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老太太的牌技,不服不行。”
“麻将害了她一辈子。”我把目光移向远方,若有所思。
“是啊。不过人到了这个岁数还有个念想,岂不是儿女之幸?”
我点头默认。
“你,你还好吗?”苑杰迟疑的口气中带着探究。
“嗯,很好。”
“你呢,你好吗?”我轻声反问。
“嗯。很好。”
“她呢?她……会回到果果身边吗?果果需要妈妈。”
“会的。”
“我明天回中国。”
寂静横亘在空气中,良久,他打破了沉默,
“你放心。我会常来探望你母亲。你还会回美国吗?果果,她,很喜欢你。”
我眉梢一扬,灿烂的笑容跃于嘴角唇边,心情立刻变得愉悦。
“我也喜欢她,她问怎样才能生出酒窝,我告诉她酒窝是笑出来的,她便允许我检查她的笑容是否足够好。她许的特权我当然不会浪费掉。”
苑杰听罢,呵呵地笑了起来,快乐因子落在了他的眼角眉梢。